与此同时,在哈尔滨城郊一座毫不起眼的低矮民宅内,氛围与街头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里冰冷且透着一种精密的肃杀。此地,便是娜塔莎的秘密据点。厚重的窗帘将外界的光线完全隔绝,屋内充斥着劣质烟草、机油与纸张霉变混合而成的奇异气味。桌子上,几台闪烁着幽绿色指示灯的先进无线电发报机和密码机,宛如蛰伏的钢铁巨兽,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墙壁上挂满了哈尔滨及周边区域的高精度军用地图,上面用各色图钉和细线标注得密密麻麻,恰似一张巨大而复杂的蛛网,每一根线、每一个点都可能牵连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娜塔莎慵懒地靠坐在一张硬木椅上,指尖夹着一支燃着的“大白杆”香烟,袅袅青烟缭绕,模糊了她冷峻的侧脸。此刻,她已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冻结的贝加尔湖,让人无法窥探其中的奥秘。章明秀接过马镇山信件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如幻灯片般不断回放。
“绝不能让她去……”
娜塔莎用俄语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仿佛是死神在耳畔低语,
“一个精通古老医术,与章明仁血脉相连,又满怀家国愤怒的年轻女子……倘若落入马镇山手中,成为他游击队的‘守护天使’,对我们(俄国情报局)在东北的布局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甚至……会构成致命的威胁。”
她所需要的,是一枚能被她掌控于股掌之间的棋子,一个可以为她传递情报,必要时能凭借家族背景接触到日方高层,乃至获取特殊医疗样本的工具,而绝非一个矢志不渝的抗日战士。
她猛地将烟头掐灭,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了几下,便彻底熄灭,如同那些被她算计的命运。娜塔莎站起身,迈着轻盈而坚定的步伐,走到那面巨大的地图墙前。她的目光犹如精准的探针,在地图上快速游移,最终死死钉在地图上章家府邸的位置。刹那间,一个大胆而充满危险的计划,在她冰蓝色的瞳孔中迅速成型,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冰冷、狡黠的笑意,恰似狐狸看到猎物一步步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章明秀……”
她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在细细掂量一枚棋子的价值,
“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安稳的生活?家庭的温情?这些……都将成为你不得不向我靠拢的理由。”
她转身,快步走向一个沉重的铁皮文件柜,熟练地打开密码锁。柜子里没有金银财宝,而是堆积如山的卷宗档案。她的手指在一份份标注着
“章府”、
“林小蝶”、
“章明秀医疗记录(推测)”等字样的文件上飞速划过,急切地寻找着那个最为关键的“支点”,一个足以撬动章明秀内心天平,让她主动投入自己阵营的“致命筹码”。
章明秀拖着如灌铅般沉重的步伐回到章府时,暮色已然四合。府邸那高大的门楼在昏暗的天光下,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厅堂里,仅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隅,却更衬出周围的黑暗。章怀印独自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宛如一座小小的坟茔。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整个人沉浸在深深的忧虑之中。
当看到章明秀走进来,尤其是她额头上那道刺目的伤口,以及明显失魂落魄的神情时,章怀印猛地站起身,几步便跨到女儿面前,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与心疼:
“明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想要触碰女儿的伤口,却又因心疼而不敢,
“是不是游行又出乱子了?那些天杀的……”
“爹,我没事。”
章明秀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一点皮外伤,游行的时候起了些冲突,真的不碍事。”
她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反而更显憔悴与无奈。
话音未落,佟玉姑已从内室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还未开口,泪水便已夺眶而出:
“我的儿啊!”
她一把将章明秀紧紧搂进怀里,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上女儿的额角,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疼不疼?让娘好好看看!这世道……这世道怎么就不让人有片刻安宁啊!”
她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每一滴眼泪都饱含着对女儿的心疼与担忧。
章怀印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颓然坐回椅中,声音满是沧桑与无奈:
“唉……这就是乱世啊,乱世!明秀,以后……离那些事远些吧,爹娘就你这么一个……”
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章明秀失魂落魄的脸,
“不对!秀儿,你今天肯定有事!绝不仅仅是游行受伤这么简单!告诉爹,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多年在商场摸爬滚打,让他对女儿的情绪变化极为敏锐,直觉告诉他,女儿身上一定发生了大事。
章明秀看着父母关切而又忧惧的眼神,心中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扎刺,疼痛难忍。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陈志远的出现、马镇山的亲笔信,以及信中提及哥哥的伤势和游击队的请求,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心底最深处艰难挤出,带着无尽的纠结与挣扎。
厅堂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唯有佟玉姑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更添几分悲凉与沉重。
章怀印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妻女,在昏暗的厅堂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般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香烟在他指间明灭闪烁,映照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激烈的挣扎。许久,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章明秀,声音异常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