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指尖触碰到书页的刹那,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纸条,如同被施了魔法,从书页的夹缝中无声飘落!
恰在此时!窗外,巨大的、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恶魔之眼,缓缓扫过领事馆高耸的围墙,瞬间穿透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短暂地照亮了昏暗的卧室地板,也照亮了那张飘落的纸条!纸条上,是用潦草却刚劲的西里尔字母写下的两行字:
“明日午时,中央大街,马迭尔咖啡馆,3号包厢。
事关你父亲在奉天银行的保险箱。——K”
“K”!娜塔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父亲临刑前夜,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隔着冰冷的铁栏,用尽最后力气,在墙缝的砖石上刻下那个字母,并在狱卒皮靴声逼近的瞬间,嘶哑地低语:“记住,娜塔申卡…真正的遗产在…在…”后面的话语,永远被沉重的牢门关闭声所吞没!
壁炉里,一块未燃尽的木柴突然“噼啪”一声爆裂开来,窜起一簇耀眼的火星!娜塔莎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从地上弹起!她冲向梳妆台,情急之下撞翻了香水瓶。浓郁刺鼻的“午夜飞行”香气瞬间在空气中炸开,昂贵的液体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不祥的印记。她顾不上这些,颤抖的手指摸索到镜面抽屉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榫,轻轻一按。“咔哒。”抽屉内层无声滑开。里面没有珠宝,只静静地躺着一张对折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旧报纸——1918年的《远东报》。泛黄的头版上,赫然印着触目惊心的黑体标题:“奉天银行金库昨夜遭劫!十万卢布黄金不翼而飞!”旁边配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现场照片:几个蒙面劫匪正仓皇逃离银行后门。照片虽然模糊,但其中一个劫匪在翻越围墙时被捕捉到的侧影,肩膀处,一个独特的、如同被利器剜去一块的凹陷疤痕,清晰可见!
娜塔莎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猛地抓起桌上伊万诺夫叔叔上次打猎归来、意气风发时拍的照片——照片上,穿着猎装的伊万诺夫,肩膀上那个陈年的枪伤疤痕,与报纸上劫匪肩膀的凹陷…分毫不差!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女仆压抑的惊呼和俄语的呵斥!危险!娜塔莎瞳孔骤缩!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写着密约的纸条凑近梳妆台上摇曳的烛火!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页,瞬间卷曲、焦黑!
就在火焰即将吞噬最后几个字母的刹那,娜塔莎冰蓝色的眼眸猛地一凝!她注意到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纸条的背面,透出几道极浅、几乎难以察觉的铅笔划痕,组成了几个潦草的俄语单词:“小心…茶里的…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想起明日与弗拉基米尔伯爵夫人的“品茶”!灰烬无声飘落,如同祭奠的纸钱。
娜塔莎迅速冷静下来。她走到梳妆镜前,取下耳朵上那对看似普通的珍珠耳坠。指尖用力,精巧地拧开一颗珍珠的底座。里面,一颗米粒大小、晶莹剔透如同珍珠母的胶囊,在烛光下泛着诡异而致命的光泽——氰化钾。窗外,圣索菲亚大教堂沉重而悠远的钟声,穿透寒冷的夜色,一声,一声,缓慢而坚定地敲响了十一下。
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命运的丧钟上。
“扑棱棱——!”
圣索菲亚教堂的钟声惊起一群在领事馆冰冷穹顶栖息的寒鸦。它们嘶哑地鸣叫着,如同无数封无法投递的密信,在靛蓝色的、布满碎钻般寒星的哈尔滨夜空里仓皇盘旋,最终融入无边的黑暗。
中央大街,马迭尔咖啡馆,3号包厢。
壁炉的木块填的实足,暖气散的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昂贵的雪茄烟味,却驱不散娜塔莎·伊万诺娃骨髓里的寒意。她坐在天鹅绒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桃花心木桌面。窗外,一队日本宪兵踏着整齐得如同机械的步伐经过,沉重的皮靴碾碎积雪,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咔嚓”声,在寂静的午后街道上格外刺耳。
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驱散着窗缝渗入的哈尔滨严冬寒气,却无法温暖娜塔莎·伊万诺娃血液里凝结的冰。她再次低头,看向腕间那块小巧的百达翡丽金表——精致的珐琅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冰冷地重叠在罗马数字“xII”上。午时已过一刻钟。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冰锥,缓慢而坚定地刺穿着她紧绷的神经。“K”仍未现身。
包厢内,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她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咖啡香、雪茄烟叶的醇厚,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橡木门无声地滑开,侍者如同影子般进来,将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阿萨姆红茶轻轻放在她面前。骨瓷碟子里,几块切割完美的方糖堆砌成小小的、晶莹剔透的金字塔,折射着壁炉跳跃的火光。
娜塔莎的目光没有离开那杯茶。深红透亮的茶汤如同凝固的血泊,光滑的骨瓷杯壁上,清晰地倒映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丝自看到纸条起就未曾消散的冰冷警觉,如同蛰伏的毒蛇,此刻昂起了头颅,竖起了致命的信子。
纸条上那行用生命传递的警告,再次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父亲最后的气息。她没碰那杯茶,甚至刻意屏住了呼吸,避免吸入那带着甜腻诱惑的热气。指尖在桌下,已经悄然滑向袖口内侧,冰凉的柯尔特袖珍匕首握柄紧贴着她的脉搏,带来一丝残酷的安定感。
就在这时——
咔哒。
包厢厚重的橡木门再次被无声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咖啡馆的隐约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