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绝望,“伊万诺夫要把我送回圣彼得堡…嫁给一个…比我父亲还要老、还要残忍的男人!回去…就是地狱!”冰蓝色的眼眸里,那层强行维持的坚硬外壳终于碎裂,流露出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哀求。
猎犬的吠叫如同催命符,近在咫尺!皮靴踏地的声音震得地板都在轻颤!
时间凝固了!章明仁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带着她?目标太大,必死无疑!丢下她?看着她被拖回那个“地狱”?他怀中那沉甸甸的火药包,此刻仿佛有千斤重!炸了仓库?自己和她都跑不掉!不炸?眼睁睁看着仇人继续逍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章明仁的目光扫过杂物间另一侧——那里,一扇布满蛛网、几乎被杂物堵死的破旧小气窗,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
“赌一把!”章明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一把抓住少女冰冷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信我!跟我走!”他低吼着,另一只手猛地掀开堆在气窗下的破麻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身后逼近的死亡威胁压倒了一切。她用力点头,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在章明仁的托举下,像只灵巧的猫,奋力钻过狭窄的窗口,翻了出去。
章明仁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将怀中那个凝聚了半月心血、承载着滔天怒火的火药包,如同丢弃一块废石般,随手塞进了旁边的破麻袋堆深处!然后,他咬紧牙关,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奋力挤出了气窗,重重摔落在货栈后巷冰冷的雪泥里。
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垃圾腐臭味瞬间将他包围。他来不及喘息,一把拉起摔倒在地的少女。“快跑!”两人甚至来不及对视一眼,便如同被狼群追赶的羔羊,一头扎进了哈尔滨老城区那如同巨兽肠道般错综复杂、阴暗潮湿的狭窄胡同迷宫之中!
身后,俄国守卫愤怒的咆哮、猎犬狂躁的吠叫、尖锐刺耳的警哨声…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每一次拐弯,每一次钻过低矮的破门洞,死亡的气息都仿佛擦着他们的后背掠过!章明仁完全凭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死死拽着少女的手腕,在积雪和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他能感觉到少女的手冰冷得吓人,她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脚步也开始踉跄,但她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哭喊,只是拼命地跟着他。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巷弄,身后的追捕声终于渐渐微弱、消散,最终被呼啸的风雪彻底吞没。
章明仁再也支撑不住,肺部像要炸开一般,拖着几乎虚脱的少女,踉跄着撞开一扇半塌的、腐朽的木门,跌进一个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废弃空间——似乎是一个早已停转多年的旧磨坊。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石磨,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要将整个肺都翻过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磨坊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雪依旧在呜咽咆哮。惨淡的月光从破损的屋顶缝隙艰难地透射进来,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恰好照亮了两人狼狈不堪的身影。
章明仁终于有机会,真正看清他冒死救下的这个“俄国女孩”。
她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淡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苍白的脸颊旁,几缕发丝被汗水和雪水黏在额角。那身不合体的粗布女仆裙沾满了污泥和雪渍,撕裂的领口下,那片淤青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她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极度的狼狈、惊恐和疲惫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高贵与脆弱交织的气质,依然顽强地从她身上透射出来。尤其是当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时——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被暴风雪洗礼过的西伯利亚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劫后余生的茫然尚未完全褪去,深藏的恐惧依旧盘旋,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小心翼翼的探询,正一眨不眨地、专注地凝视着章明仁。
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挺翘的鼻尖,微微颤抖的、失了血色的唇瓣。狼狈的尘土和污渍,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反而像一层朦胧的纱,衬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更加惊心动魄,如同落入凡尘、折断了羽翼的精灵。
章明仁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混杂着尚未平息的愤怒、后怕和巨大的困惑,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腔。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雪在磨坊外肆虐,发出凄厉的呼号。磨坊内,两个来自敌对世界、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女,在死寂的尘埃与冰冷的月光中对视着。命运的齿轮,在这哈尔滨最寒冷的冬夜里,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轰然咬合,将他们死死地卷入了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漩涡中心。
她是谁?伊万诺夫为什么要抓她回去嫁人?她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他丢弃的火药包,会被人发现吗?俄国人会追查到通顺镖局吗?
这场风雪夜的亡命相遇,是救赎的开始,还是更大灾难的序章?
冰冷的空气中,只回荡着两人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以及窗外风雪永无止境的呜咽。
磨坊内死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章明仁粗重的喘息尚未平复,那双冰蓝色眼眸的主人却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叫娜塔莎,”女孩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冰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娜塔莎·伊万诺娃。”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章明仁,“谢谢你…救了我。”这份真诚的感谢,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针对俄国人的未遂爆炸后,显得格外突兀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