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捻着银须,满面红光,又补充道:“更难得的是,此乃双龙之脉,夫人腹中怀的,竟是罕见的双胎麟儿!脉象强健雄浑,大吉大利,章府日后必定昌盛啊!”
章怀印如遭九天惊雷劈中,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涌上心头!仿佛枯槁的老树瞬间逢春,抽枝发芽,连那被岁月与忧患刻下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整个人焕发出久违的、夺目的光彩!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如同温暖的泉水,让他对病榻上日渐憔悴的佟玉姑,也不自觉多了几分刻意保持距离的温言软语。
然而,佟玉姑的病情却如风中残烛,非但没有丝毫起色,反而愈发沉重。她整日昏昏沉沉,意识模糊,眼窝深陷如枯井,昔日那双顾盼生辉的灵动眼眸,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灰败。即便明仁乖巧地依偎在冰冷的床边,用温热的小手一遍遍轻轻抚摸她苍白枯槁的脸颊,她也只能极其艰难地微微牵动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丝比严冬霜花还要虚浮、还要绝望的笑意。那笑意,空洞得令人心碎。
无人留意的昏沉时刻,她枯枝般的手指,总是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摩挲着藏在硬枕之下的一枚冰凉坚硬之物——那是半块残缺的羊脂玉佩,断裂的边缘锋利如刀,深深硌着掌心,留下一道道红痕,仿佛唯有这尖锐的痛楚,才能让她感知自己还尚存一丝气息。
这一夜,月隐星沉,墨色如墨。林小蝶骤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痛呼,如淬毒利刃,狠狠刺穿了章府死水般的宁静!产房内,稳婆急促变调的指令、丫鬟们惊慌失措的脚步声、铜盆碰撞的刺耳声响,与林小蝶那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的凄厉呻吟,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空气中紧绷如拉到极限的弓弦,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汗味与焦躁,压抑得让人几近窒息!
章怀印如被困在狭小囚笼中的猛兽,在产房门外焦躁地来回踱步,额上冷汗如雨下,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留下紫黑的月牙印痕,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产房内每传来一声凄厉痛呼,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紧绷的心弦!对即将降临的双生子血脉的热切期待,与对林小蝶生死未卜的极度揪心,如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胸腔中激烈冲撞、撕扯!
就在这生死攸关、人心悬于一线的时刻——
病榻上昏沉已久的佟玉姑,眼皮却极其诡异地剧烈颤动起来!她那枯槁的手指,正死死攥着那半块锋利的残玉,尖锐的棱角深深陷入皮肉,一缕暗红的血丝,正顺着她惨白的腕子,无声地蜿蜒而下……。
终于!一声嘹亮如雏凤初啼的哭声,带着新生命最原始、最蓬勃的力量,悍然撕裂了章府压抑的沉沉夜幕!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天降祥瑞,龙凤呈祥!一双小主子平安落地!母子均安!”稳婆满面劫后余生的红光,猛地推开产房的门,声音因激动而劈了叉,带着狂喜的颤抖。
章怀印几乎是撞了进去!榻上,林小蝶汗湿的乌发黏在苍白的额角,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陷在锦被里,气息微弱,但那双向襁褓望去的眼眸,却盛满了初为人母的、近乎神圣的温柔与无与伦比的满足。两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襁褓并排而卧,粉嫩的小生命正用尽力气挥舞着稚嫩的小拳头,发出或嘹亮或细弱的啼哭,向这残酷又温柔的世界宣告着他们的降临。章怀印心头滚烫,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抱起那娇小的女儿,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如同电流直抵心尖最深处;又看向襁褓中的儿子,小家伙哭声洪亮,充满了野蛮生长的勃勃生机。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喜悦如汹涌暖流,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充盈了他干涸已久的心房。
就在这满室初生的温馨,章怀印心神俱醉、几乎忘却世间一切烦忧的当口——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守夜的小丫鬟面无血色,连滚带爬、几乎是摔着扑进产房的门槛,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带着无尽的恐惧,“少奶奶…少奶奶她房里…大口…大口吐血了!止不住啊——!”
这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如同九天玄冰化成的巨锤,狠狠砸下!瞬间冻结了产房内所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将那初生的暖意,碾得粉碎!
佟玉姑的房间里,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药味,被一股新鲜、浓烈、刺鼻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彻底覆盖。她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整个上半身伏在冰冷的床沿,瘦削得只剩骨架的脊背剧烈地、痉挛般地起伏,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仿佛要将残存的内脏碎片都呕出来!手中紧攥的一方素白丝帕,早已被暗红粘稠的血液彻底浸透、濡湿,滴滴答答的、粘稠的血珠顺着她枯枝般的手指缝隙,滚落在冰冷光洁的青砖地上,无声地绽开一朵朵绝望、妖异的残花。
章怀印心胆俱裂,几乎是破门而入!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冰冷!“玉姑——!”他嘶吼着冲上前,试图将那具轻飘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孱弱的身躯揽入怀中。
佟玉姑猛地抬起头!脸上溅落的斑驳血迹,衬得她本就如金纸般的肤色愈发青灰死寂。然而,她的嘴角,却极其诡异、极其惨烈地向上扯出一个弧度,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尽怨毒与嘲弄的笑容:“恭…恭喜老爷…又添了一双…心肝宝贝…麟儿凤女…好…好福气啊……”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更多的血沫从她齿缝间涌出,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字字如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章怀印的心脏!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你好好养着,我们一家人…”章怀印心如刀绞,滚烫的男儿泪夺眶而出,他紧紧握住她那只冰凉刺骨、仿佛没有一丝活气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