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桌旁,佟文栋端酒杯的手猛地一哆嗦,几滴滚烫的酒液溅落在手背上,他却仿佛坠入冰窟,丝毫没有知觉。他死死地盯着章怀印,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恰似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愤怒。佟文梁手中的酒盅“咔吧!”一声,竟被他生生捏爆,锋利的瓷片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混着酒液蜿蜒滴落,可他却睚眦欲裂,眼中只有择人而噬的暴戾凶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章怀印生吞活剥。金大爷长长地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老眼里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忧虑,同时又透着洞悉一切的悲凉,仿佛早已预见了这场家庭纷争的残酷走向。
章怀印的心,随着那声“咣当”巨响,瞬间沉入了万丈冰渊。他看着玉姑那双燃着地狱业火的眼睛,那目光几乎要将他焚成灰烬,他第一次毛骨悚然地意识到——自己自以为是的“快刀斩乱麻”,恐怕斩断的是这个家最后一丝维系安宁的命脉,放出的,将是足以撕碎一切的复仇凶灵。而此刻,小蝶辫梢那枚铃舌为银针的铜铃,似乎也在死寂中,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叮”声,如同毒蛇的嘶鸣,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更添几分诡异。
清脆的碰杯声在压抑的空气中突兀地响起,仿佛丧钟敲响。林小蝶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还微微颤抖着。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暴雨中垂死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努力强自压抑着灵魂深处那翻涌的惊涛骇浪。
金大爷咂摸了一口酒,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却像钝刀子割肉般让人难受:“要俺说呢,怀印这法子,倒也算…各安其位。玉姑管皮货铺,那是祖传的手艺,闭着眼都能盘活,稳当。”他话锋一转,浑浊的老眼带着鹰隼般的审视,直直地射向林小蝶,“小蝶姑娘嘛…走南闯北,命硬,见识不凡。听说…还懂点‘听地辨穴’的门道?”那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如针,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深不可测的探究,仿佛要将林小蝶心底的秘密都挖出来。
林小蝶右脸的疤痕在昏黄的油灯下骤然抽搐了一下,颜色深得如同地狱入口。她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口,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金大爷…过誉了,不过是…师傅教的一点…一点逃命的微末伎俩,当不得真,也…上不得台面。”“听地辨穴”?她心中警铃大作,这老狐狸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难道…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无数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疯狂闪过。
“好!”金大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叮当乱跳,眼中精光如同淬毒的匕首,“这就对了!走镖的,缺的就是这种夜里能听出鬼打墙、辨出埋伏点的活命本事!这可是顶顶要紧的护身符!”他看向林小蝶的眼神,赤裸裸地充满了对利用价值的渴望,仿佛林小蝶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哼!”佟文梁重重一哼,鼻孔喷着白气,像头暴怒的公牛,“说得轻巧!合着我佟家的闺女,就活该困在那臭气熏天的皮货堆里,吸一辈子的腥膻烂气?凭什么?!”
“二叔,您消消气,”章怀印连忙堆起十二分虚伪的讨好笑容,殷勤地递上烟袋锅,声音甜腻得发齁,“皮货行当利厚着呢,旱涝保收,安稳。再说了…”他凑近佟文梁,声音压得如同耳语毒蛇,带着刻意放大的关切,“明仁那身子骨,您也知道,娇贵得很。玉姑跟着镖局风里来雨里去,万一磕着碰着…孩子哪受得了这颠簸之苦?”“安稳”、“娇贵”、“颠簸之苦”——他精准地用孩子做刀,温柔地捅向佟玉姑最柔软的地方,试图用这种方式平息佟文梁的怒火,同时也迫使玉姑接受他的安排。
一直沉默如山的佟文栋,此刻突然放下酒杯,杯底磕在炕桌上发出沉闷如丧钟的“咚”响!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把生锈的、却重逾千钧的钝刀,直直砍向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佟玉姑:“玉姑。”
佟玉姑身体剧烈地一颤,紧咬着下唇,一丝猩红瞬间渗出。在父亲那不容置疑、如同山岳般沉重的目光逼视下,她如同被无形的绞索拖拽,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僵硬地挪了过来。
“你六岁,就能跟着我鞣皮子,手上烫出血泡,”老佟头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岁月磨砺出的冷酷无情,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身上,“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这点风浪,”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女儿惨白的脸,“就扛不住了?”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灶膛里一根烧透的木柴骤然爆裂,“噼啪——!”一声惊天巨响,炸裂出一片带着死亡气息的猩红火星,如同溅开的血点,灼烫了所有人的眼,也让这压抑的气氛愈发紧张。
金大爷见状,立刻端起酒杯,脸上堆起和稀泥的假笑,声音洪亮地企图盖过那火星爆裂的余音和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大喜的日子!天大的喜事!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玉姑,小蝶,来来来!从今往后,亲亲热热,姐妹相称,和和美美!玉姑,快!敬姐姐一杯酒!”“大喜”、“喜事”、“亲亲热热”、“和和美美”——这些词在死寂的空气中如同最恶毒的嘲讽,无情地刺痛着每个人的心。
佟玉姑和林小蝶的目光在空中如同两道淬了剧毒的闪电,短暂而致命地碰撞!空气瞬间被冻结,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在几双或逼迫、或算计、或冷漠的眼睛的绞杀下,佟玉姑终究还是端起了酒杯。她的指关节因死命攥紧而白得发青,还微微颤抖着。酒杯中的液体随着她的颤抖剧烈晃动,如同她濒临崩溃的灵魂。她死死盯着林小蝶,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却又燃烧着能将地狱焚穿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