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澜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铜扣。王参谋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在南昌,靠委员长的同乡身份和几分小聪明就能立足,但南京是中枢,军政部、参谋部、军委会盘根错节,何应钦、陈诚、顾祝同各有派系,自己一个刚从山里出来的中尉参谋,没根基、没资历,光靠委员长的“赏识”,就是块摆在明面上的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他没急着回办公室,而是绕到行营后院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株奉化特有的水蜜桃,是去年委员长特意让人从溪口移栽过来的,此刻枝桠光秃秃的,倒让他想起了家乡的冬天。林文澜蹲下身,给桃树根部培了点土——这是他来南京后养成的习惯,每次心里烦,就来这儿待一会儿,闻着泥土的味道,脑子能清醒不少。
“林参谋也喜欢这儿的桃树?”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文澜回头,见是军委会办公厅的陈布雷。陈布雷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装,戴着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样子是刚从委员长办公室出来。林文澜连忙站起来敬礼:“陈主任,卑职只是过来走走。”
陈布雷点点头,走到桃树旁,伸手摸了摸树枝:“委员长念旧,总说溪口的水蜜桃最甜。可惜南京的气候冷,这树去年结的果子,又小又酸。”他顿了顿,看向林文澜,“刚才在走廊,听见你跟王参谋说话了。”
林文澜心里一紧,没想到这事被陈布雷看见了。他刚想解释,陈布雷却摆了摆手:“不用紧张,军政部的人,向来是这样。何部长管着军权,底下的人难免傲气些。”
陈布雷是委员长的“文胆”,在中枢里地位特殊,既不属何系,也不亲陈诚,只忠心于委员长。林文澜知道,这位是能帮他的人,但也不能贸然诉苦——在南京,话多必失。
他斟酌着开口:“陈主任,卑职刚来南京,很多规矩都不懂。刚才王参谋提醒卑职,军政部的方案要严谨,卑职觉得很对。以后写方案,一定多向军政部的前辈请教。”
陈布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笑着说:“你倒是精明。在中枢做事,既要‘懂上’,也要‘通下’。‘懂上’,是明白委员长的心意;‘通下’,是知道各部门的难处。你那个‘乡土训练方案’,委员长觉得好,但军政部未必愿意推——他们管着全军训练,突然冒出个中尉参谋的方案,传出去,他们脸上无光。”
林文澜心里豁然开朗。他之前只想着方案能讨委员长欢心,却忘了军政部的面子问题。王参谋的刁难,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军政部不想被一个新人“抢了风头”。
“多谢陈主任指点,卑职明白了。”林文澜诚恳地说。
“明白就好。”陈布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林文澜,“这是军政部训练司李司长的地址,他是浙江东阳人,跟你算半个同乡。今晚你备点薄礼,去他家坐坐。不用提方案的事,就说你是刚从南昌来的,想向他请教训练的事。”
林文澜接过纸条,上面的地址写得清楚,还有李司长家的电话。他心里感激,却没说太多客套话——在陈布雷面前,说多了反而显得虚。
当晚,林文澜没敢怠慢。他去南京西路的“老浙江”商铺,买了两斤溪口产的笋干、一罐陈年花雕,又让家里人从溪口寄了两盒上好的云雾茶,装在一个古朴的竹篮里,看着不张扬,却都是家乡的特产。
李司长的家在城南的一条巷子里,是个带院子的小洋楼。林文澜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个保姆,说李司长正在书房看书。他跟着保姆进去,见李司长穿着便装,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本《孙子兵法》。
“卑职林文澜,见过李司长。”林文澜放下竹篮,立正敬礼。
李司长抬了抬眼,放下书:“你就是那个写‘乡土训练方案’的林参谋?坐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文澜坐下,没提方案,只拿起竹篮里的笋干,笑着说:“李司长,卑职是溪口人,这是家里晒的笋干,用的是春天的早笋,炖肉最香。还有这花雕,是我爹藏了十年的,您尝尝。”
李司长瞥了一眼竹篮,拿起那罐花雕,打开闻了闻,眼睛亮了亮:“哦?溪口的花雕?我年轻的时候在宁波待过,就爱喝这个。”
“那真是巧了。”林文澜顺势说,“卑职刚从南昌来南京,对中枢的训练体系不太懂。听说李司长在训练司待了五年,全军的训练计划都是您牵头定的,想向您请教请教,基层军官的训练,到底该抓哪些重点?”
这话正好说到了李司长的心坎里。他在军政部待了多年,资历深,却一直没得到提拔,心里本就有些郁闷。现在一个年轻参谋上门请教,还捧着家乡的特产,让他心里舒坦了不少。
“基层军官啊,最要紧的是‘能带兵、会打仗’。”李司长打开话匣子,从士兵的体能训练说到战术配合,又从军官的指挥能力讲到跟乡绅的沟通技巧,“你在南昌剿匪,应该知道,基层军官要是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住,连当地的路都找不到,还打什么仗?”
林文澜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还适时提几个问题,比如“山区的士兵体能跟不上,有没有简易的训练法子”“跟北方的乡绅打交道,该注意些什么”——这些问题都很实在,都是他在补充团遇到的实际情况,让李司长觉得他不是在故意奉承,而是真的想做事。
聊到快十点,林文澜起身告辞。李司长送他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脑子灵光,还懂规矩。你那个方案,我看过了,想法不错,就是太粗糙。明天你到训练司来,找我手下的王参谋,让他帮你改改,细化一下训练流程和物资保障——军政部做事,得讲究个‘落地’。”
林文澜心里一喜,连忙道谢:“多谢李司长,卑职明天一早就去。”
从李司长家出来,巷子里的路灯昏黄,林文澜却觉得心里亮堂。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既给了军政部面子,又让方案能顺利推进,还拉拢了李司长这个靠山。在南京,光靠委员长的同乡身份不够,还得会“铺路”,把路上的石头都搬开,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文澜天天往训练司跑。他跟着王参谋(不是之前刁难他的那个)细化方案,把“乡土训练”分成了方言、风俗、地形、乡绅沟通四个模块,每个模块都写了具体的训练时间、教材来源、考核标准——比如方言训练,要求基层军官在三个月内掌握驻地的日常用语,由当地的乡绅或小学老师担任教员;地形训练,则让乡绅带领军官熟悉山林、河道,绘制简易地图。
方案改好后,李司长亲自拿着去见何应钦。何应钦看了,觉得方案既符合委员长“清乡安民”的思路,又不用军政部额外拨款(教员由乡绅和小学老师担任,教材由地方政府提供),当即就批了,让先在浙江、江西两省试点,效果好再在全军推广。
委员长知道后,特意把林文澜叫到办公室,笑着说:“文澜,你这个方案,军政部居然没挑毛病,还主动推试点,不错。看来你在南京,是真的学乖了。”
“都是委员长教导得好,还有陈主任、李司长指点。”林文澜谦虚地说。
蒋介石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任命书,递给林文澜:“鉴于你在剿匪总结和训练方案上的功劳,升你为上尉参谋,兼行营训练处联络员,负责协调浙江、江西的试点工作。”
林文澜接过任命书,心里激动——从少尉到上尉,只用了半年,这在国军里是绝无仅有的速度。他立正敬礼:“谢委员长!卑职一定把试点工作做好,不辜负您的信任!”
离开办公室时,陈布雷正好在走廊里等他。“恭喜你,林上尉。”陈布雷笑着说,“不过你要记住,试点工作是块硬骨头。浙江、江西的地方部队,有的听中央,有的听军阀,你一个联络员,没兵权,没财权,想让他们配合,得好好动动脑筋。”
林文澜心里一凛,连忙说:“请陈主任指点。”
“你是奉化人,又是委员长亲自提拔的,这就是你的‘牌子’。”陈布雷压低声音,“到了地方,先去见省党部的人——省党部归中央管,听委员长的话。让他们帮你出面协调地方部队,再找当地的乡绅支持,双管齐下,事情就好办了。”
林文澜记在心里。他知道,试点工作是他在中枢站稳脚跟的关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1935年3月,林文澜带着任命书,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火车开动时,他看着窗外掠过的农田,心里盘算着:浙江是委员长的老家,也是他的老家,这里的乡绅、省党部的人,多少都会给点面子。先从浙江入手,把试点做起来,再去江西——江西的地方部队复杂,但有浙江的成功案例在前,应该也能推进。
到了杭州,林文澜没先去见浙江省政府的人,而是直接去了省党部。省党部主任委员张静江是委员长的老朋友,也是浙江人。林文澜递上委员长的亲笔信(出发前,他特意找委员长要的),张静江一看是委员长身边的人,还是奉化同乡,立刻热情地接待了他。
“文澜啊,委员长特意写信给我,让我帮你,你尽管开口。”张静江坐在沙发上,喝着茶说。
“张主任,卑职这次来,是为了‘乡土训练’的试点工作。”林文澜把方案递给张静江,“现在要在浙江的衢州、金华两地试点,但这两地的保安团归省政府管,卑职怕协调不动。想请张主任出面,跟省政府打个招呼。”
张静江翻了翻方案,笑着说:“这方案好啊,既帮着委员长剿匪,又能拉拢乡绅,省政府没理由不配合。这样,明天我带你去见省主席黄绍竑,就说是委员长的意思,让他给保安团下命令,配合你的工作。”
有了张静江的帮忙,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黄绍竑虽然是桂系出身,但在浙江任职多年,知道委员长的分量,又见张静江亲自出面,立刻答应让衢州、金华的保安团全力配合试点工作。
接下来,林文澜去了衢州。衢州保安团的团长姓周,是个行伍出身的老兵,见林文澜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上尉参谋,心里有些不服气。
“林参谋,不是周某不给面子,”周团长坐在团部里,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枪,“我这保安团,天天要防红军、防土匪,训练任务本来就重,再搞什么‘乡土训练’,士兵们怕是吃不消。”
林文澜没生气,反而笑着说:“周团长,卑职知道您的难处。但您想想,要是士兵们懂衢州的方言,能跟老百姓说话,老百姓是不是愿意给咱们送粮食、报信?要是士兵们熟悉山里的地形,红军来了,咱们是不是能更快地找到他们?”
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周团长:“这是委员长亲自批的试点方案,上面写着,试点期间,中央给每个试点单位拨两百块大洋的补助,用于请教员、买教材。而且试点做得好,委员长会亲自表彰,周团长您的名字,说不定能上委员长的‘记功簿’。”
周团长接过文件,翻到最后,果然看到了委员长的亲笔批示“同意试点,着军政部拨款支持”。他眼睛一亮——两百块大洋不算多,但委员长的表彰可是天大的荣誉。他立刻放下手枪,站起来说:“林参谋,你早说啊!既然是委员长的意思,又是为了剿匪,我周某肯定配合!你说怎么训,我就怎么训!”
林文澜心里笑了——在国军里,要么讲“委员长的面子”,要么讲“实际的好处”,两者结合,没有办不成的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林文澜在衢州、金华两地跑。他请当地的乡绅来给军官讲风俗、教方言,请小学老师来写教材,还让乡绅带着军官去山里踩点,绘制地形地图。保安团的军官们一开始还不乐意,觉得这是“不务正业”,但练了半个月,效果就出来了——之前跟老百姓说话,老百姓要么躲着,要么说听不懂;现在能用方言打招呼,老百姓愿意跟他们聊天了,甚至主动来报信,说哪里有红军的踪迹。
有一次,衢州保安团的一个排去山里搜剿红军,正好遇到一个老农。老农用衢州话跟排长说,前面山坳里有红军的伤员在养伤。排长要是以前,肯定听不懂,但现在他不仅听懂了,还跟老农聊了几句,问清了具体位置,带着人过去,果然抓获了三个红军伤员,缴获了两支步枪。
周团长高兴坏了,立刻把这事上报给浙江省政府,又特意给林文澜写了封感谢信。张静江把这事报给委员长,蒋介石看了,对身边的陈布雷说:“林文澜这小子,果然没看错,会办事,还能落地。”
1935年6月,林文澜回到南京。他把试点总结交给委员长,里面详细写了试点的成效:衢州、金华两地的保安团,一个月内收到老百姓报信二十多次,缴获红军粮食五十多石,抓获红军人员三十多人,比之前翻了一倍还多。
蒋介石看了总结,非常满意,当即决定把“乡土训练方案”在全国推广,还特意在军委会上表扬了林文澜:“林文澜同志,虽然年轻,但懂军事、懂民心,是个难得的人才。”
军委会的将领们都看向林文澜,眼神里有羡慕,也有忌惮。何应钦还特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参谋,年轻有为啊,以后多跟军政部沟通。”
林文澜连忙敬礼:“是,何部长,卑职一定多向您请教。”
当晚,陈布雷请林文澜吃饭。饭桌上,陈布雷笑着说:“现在没人敢再刁难你了。委员长在军委会上表扬你,就是给你撑腰。接下来,你想往哪方面发展?是继续在参谋处待着,还是去部队带兵?”
林文澜放下筷子,认真地说:“陈主任,卑职想带兵。在参谋处待着,只能纸上谈兵;只有到部队里,真刀真枪地打仗,才能真正成长起来。而且,委员长需要的是能打仗的将领,不是只会写方案的参谋。”
陈布雷点点头,赞许地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委员长也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会跟委员长提一下,给你找个合适的部队。”
半个月后,任命书下来了——林文澜被任命为中央军第18军第11师第33团少校副团长,归陈诚指挥。
18军是陈诚的嫡系部队,也是中央军的王牌,装备好、战斗力强。能去18军当副团长,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的机会。林文澜知道,这是委员长和陈布雷的苦心——让他去王牌部队历练,既能积累带兵经验,又能靠上陈诚这棵大树(陈诚是委员长的心腹,跟奉化人也亲近)。
离开南京的前一天,委员长特意召见了林文澜。“文澜,去了18军,要好好干。”蒋介石坐在办公桌后,语气严肃,“18军是中央军的脸面,陈辞修(陈诚字)治军严,你要多学他的带兵方法,也要记住,不管到哪里,都要想着老百姓,想着委员长的嘱托。”
“是!卑职一定记住委员长的话!”林文澜立正敬礼,声音铿锵有力。
走出委员长的办公室,南京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军装上,金灿灿的。林文澜攥了攥拳头——从参谋到副团长,从中枢到部队,他的军旅生涯又迈出了一大步。他知道,18军的日子不好过,陈诚治军严,部队里的老兵多,肯定会有人不服他这个“空降”的副团长。但他不怕——在赣南山里,他能从排长做起;在南京中枢,他能站稳脚跟;到了18军,他照样能靠自己的本事,赢得别人的认可。
火车开往江西九江(18军驻地),林文澜看着窗外掠过的长江,心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