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好像淡了点。
林风靠在床头坐了快俩小时,手里攥着那枚刻“阴”字的黑木牌,指腹反复蹭着边缘的磨痕。老秦走后再没露面,张主任来查过房,说他恢复得“简直是医学奇迹”,让护士撤了监护仪,只留着输液管。
可他心里没底。
老秦的话像根刺,扎在脑子里——养鬼人、恶鬼、阴司眼线……他试着往唯物主义上靠,想归结为脑震荡后遗症的臆想,可掌心那枚木牌凉得真切,昨晚窒息的憋闷感也不是假的。
“去楼下透透气吧。”他跟自己说。
拔了手背上的留置针(护士说观察期不用一直输了),换了身自己的衣服——还是那天被雨水泡透的警服,洗了晾在病房阳台,没干透,贴在身上有点潮。他揣着两块木牌,慢慢挪下楼。
医院楼下的小花园人不多,几个陪床的家属在石凳上坐着说话,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来,在地上晃出斑驳的光点,暖烘烘的。林风找了个靠马路的长椅坐下,风一吹,后颈的汗凉下来,头沉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摸出兜里的黑木牌,放在手心看。
巴掌大,乌沉沉的,“阴”字刻得深,边缘磨得滑,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晒在太阳下也不烫,还是凉丝丝的。他想起老秦说“捏碎能叫阴差”,忍不住用拇指捏了捏——没敢使劲,就轻轻按了按。
“嗡。”
指尖刚用力,木牌突然颤了一下,像有只小虫子在里面动。紧接着,林风的眼睛猛地一疼!
不是钝痛,是像被辣椒水泼了似的,又辣又刺,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他赶紧闭眼,用手背抹眼泪,可越抹越疼,眼球像要炸开,视线里一片模糊的白光。
“搞什么……”他龇牙咧嘴地骂了句,以为是木牌有问题,想把它塞回兜里。
可就在他睁开眼,想看清木牌的瞬间,眼前的东西突然变了。
模糊的白光散了,视线清晰得过分——连梧桐叶上的虫洞都看得清清楚楚。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斜对面的花坛边,站着个穿蓝白病号服的老头。
不对。
林风眨了眨眼,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那老头……是虚的。
半透明的,像超市冰柜里结的霜花,阳光能直接从他身上透过去,落在他脚边的草上。他背对着林风,手里捏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晃,可步子没动,脚一直悬在离地面半寸的地方。
“幻觉……肯定是没好利索……”林风咬着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可目光刚扫过花园出口,又僵住了。
出口连着马路,路边的梧桐树下,蹲着个年轻男人。一条裤腿是空的,裤脚随着风飘,他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可没声音。林风盯着他的腿看——膝盖以下是空的,不是截肢,是压根没有,伤口的地方模糊一片,像被橡皮擦过。
一个半透的病号服老头,一个缺了腿的哭丧男人……
林风的后背“唰”地冒了层冷汗,刚才眼睛的刺痛好像还没消,现在脑子又开始嗡嗡响。他猛地站起来,想回病房——眼不见为净!
“小哥,别急着走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打趣的笑。
林风浑身一僵,慢慢转头。
老秦就站在长椅旁边,比昨天清楚多了,灰布褂子上的补丁看得真切,脸上的蜡黄淡了些,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但至少不像要散架了。他手里还捏着个皱巴巴的烟盒(当然,没烟),见林风看他,还扬了扬下巴:“咋样?看清楚了?”
“你……”林风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们……那些是……”
“鬼魂呗。”老秦说得轻描淡写,往花坛边努努嘴,“那病号服老头是今早走的,心梗,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死了,在这儿等护工来推他呢。那缺腿的是前几年车祸没的,执念重,总蹲在出事的地方哭。”
林风顺着他的话看过去,病号服老头果然还在晃搪瓷缸子,缺腿男人的肩膀还在抽。阳光明明暖烘烘的,他却觉得浑身发冷,比在病房里那股凉劲儿还吓人。
“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声音都劈了,“我怎么会看见这些?我以前从来没……”
“因为你阴阳眼开了啊。”老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次手是温的,不像之前那么冰了,“你刚才捏那阴司木牌,正好把你那点‘阴阳缘’彻底激活了。那木牌是阴司物件,沾着阎君的气,一催,你这眼睛就成了阴阳眼,能瞧见阴阳两界的东西了。”
阴阳眼……
林风想起警队老周说过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案子,什么凶宅里见人影,坟地边听哭声,以前他都当笑话听,现在才知道,说不定人家也是开了眼?
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看——那些鬼魂还在。病号服老头转过脸了,脸是模糊的,像打了马赛克,可能看出他在笑,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坛说“小张,再给我倒点水”。
“我不想看见这些……”林风捂了捂脸,有点崩溃。他是个刑警,查的是实实在在的案子,抓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歹徒,现在让他天天看这玩意儿,怎么办案?
“瞧你那点出息。”老秦嗤笑一声,“阴阳眼是多大的机缘?多少阴差求都求不来!你想想,以后查案,凶手要是搞点邪门歪道,别人看不见,你能看见;鬼魂要是知道线索,别人问不着,你能问——这不是给你帮大忙了?”
林风一愣。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上次那歹徒身后的影子,要是早能看见,说不定能提前防备;小石头的案子,要是能问问附近的鬼魂,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他刚想开口,眼角突然瞥见马路对面有个小孩。
大概七八岁,穿件红色的小外套,骑着辆带辅助轮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往路口骑。这时候是红灯,可小孩没看,头歪着好像在看天上的鸟,径直就往马路中间冲。
“喂!红灯!”林风下意识喊了句。
可小孩没听见,还在往前骑。
林风刚想跑过去,视线扫过小孩身后,心脏猛地一缩——
有团黑气!
像条细蛇似的,缠在小孩的后背上,黑沉沉的,边缘还在动,像是在往小孩的后颈钻。刚才在花园里没看见,一到马路边,这黑气突然就清晰了,跟那天歹徒身后的影子有点像,但更淡,更隐蔽。
“小心!”
林风还没反应过来,嗓子已经先喊了。
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嘀嘀”地按着喇叭冲过来,离小孩就剩几米远!
那小孩被喇叭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卡车,吓得手一僵,车把往旁边歪,“哐当”一声连人带车摔在地上——正好摔在斑马线边,卡车擦着他的自行车开了过去,后轮差点轧到车座。
“我的妈!”路边有人惊呼。
小孩的妈妈从商店里冲出来,抱起小孩就哭:“豆豆!你吓死妈妈了!谁让你闯红灯的!”
小孩也吓哭了,指着卡车说不出话。
林风站在原地,后背的汗湿了一片。他盯着小孩身后——那团黑气好像被刚才的喇叭声惊了,从小孩背上滑下来,像缕烟似的往马路斜对面飘,飘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街角,钻进个垃圾桶后面,没影了。
“咋回事?”老秦也皱起了眉,凑到林风身边,眼神跟着黑气飘的方向看,“那黑气……”
“你也看见了?”林风转头问他。
“嗯。”老秦点头,脸色沉了下来,“是‘勾魂煞’的气!比昨晚那恶鬼弱,但路子一样,是专门缠活人的,尤其爱缠小孩——跟着跟着,就能把人的魂魄勾松,到时候不用动手,随便出点意外就没了。”
勾魂煞?
林风心里一沉:“又是养鬼人的东西?”
“十有八九。”老秦往街角瞥了眼,眉头拧成个疙瘩,“不对啊……这玩意儿一般不单独出来晃,都是跟着恶鬼或者养鬼人的眼线。它在这儿出现,要么是昨晚那恶鬼没走,要么是……附近还有别的邪祟。”
阳光还照着,花园里的家属还在说话,马路边小孩的哭声渐小,一切都跟平常一样。可林风看着那空荡荡的街角,心里的寒意比刚才看见鬼魂时还重。
阴阳眼开了,他看清了鬼魂,也看清了藏在阳光底下的邪祟。
以前没看见,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他攥紧了手心的黑木牌,木牌的凉意透过皮肤传过来,却奇异地让他定了定神。
怕吗?肯定怕。
但他是个刑警。
看得见,总比蒙在鼓里强。
“这勾魂煞……能找到它不?”林风看向老秦,声音比刚才稳多了。
老秦愣了下,随即笑了:“你这小哥,转得倒快。它刚飘走没多久,魂气没散,我试试能追上不。不过你别跟着,你刚开眼,阳气重,一靠近它就躲了。”
林风点头:“我在这儿等你。”
老秦应了声,身影一晃,化作缕青烟,往街角飘去。
林风站在长椅边,望着马路对面被妈妈抱走的小孩,又看了看花园里还在晃搪瓷缸子的病号服老头。
视线里的世界,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有暖烘烘的阳光,有活生生的人,也有半透的魂,有缠人的煞。
而他,站在中间,左手是刑警的手铐,右手是阴司的木牌。
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但林风深吸了口气,没动。
不好走也得走。
不管是歹徒还是恶鬼,不管是阳间的案子还是阴间的邪祟,只要敢在南城作乱,他就没道理缩着。
他摸了摸兜里的另一块魂牌,是老秦的那块,温温的。
等老秦回来,得问问这勾魂煞的来路——既然撞上了,总得弄明白,是谁在背后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