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伊尔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沉重的档案袋,最终还是无法压下心中的激荡,大步流星地冲向了战地医院。
他无视了门口试图阻拦的医护人员,径直推开了麦威尔的病房门。
病房内,麦威尔依旧靠在床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平静地看着闯进来的雷诺伊尔,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麦威尔!”雷诺伊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将档案袋重重地放在床沿,“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你把你自己留在后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那些跟着我们撤出去的士兵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自己是靠着别人的牺牲才活下来的废物!我们未来还怎么带兵?怎么重建信念?!”
他挥舞着手臂,声音越来越大:“你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是你能带着我们走到今天!你死了,我们就算撤出去了,魂也散了!你明白吗?!”
面对雷诺伊尔连珠炮般的质问和痛心疾首的表情,麦威尔一直沉默着。
直到雷诺伊尔因为情绪激动而暂时停歇,胸口不断起伏时,麦威尔突然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向他喊道:
“雷诺伊尔!这是一个命令!让卫士团,包括第四装甲旅、近卫营,撤离!这是命令!”
这声突如其来的、强调“命令”的呼喊,让雷诺伊尔猛地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麦威尔用如此强硬、近乎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说话。
紧接着,麦威尔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雷诺伊尔的衣袖,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他仰着头,眼神灼灼地盯着雷诺伊尔,语气从刚才的强硬转为一种急迫而恳切的低语,仿佛在交付最重要的嘱托:“电焊工……你听我说……卫士团,不仅仅是一支军队……他们是我们未来想要建立的工人党的根基!是他们代表着卡莫纳社会主义正规的军事力量和纪律!他们的骨架必须保住!绝对不能在这里被打散、消耗殆尽!”
他喘了口气,继续急切地说道:“你,还有卫士团里其他的指挥官,像麻吉尔他们……你们的实战经验比我丰富,你们带兵的时间比我长,你们在士兵中的威望和根基也比我深厚!你们撤出去,能更快地重整旗鼓,能更好地带领剩下的人继续战斗!你们活着的价值……比我更大!”
麦威尔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我留下,不仅仅是为了和断后的兄弟们在一起……更是为了让你们,让卫士团这支‘种子’,能够没有负担地撤出去!我的腿已经这样了,跟着你们只会成为累赘。但我的脑子还能用,我留在这里,可以指挥断后部队,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迷惑科伦!这是我能做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紧紧盯着雷诺伊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卡莫纳……接受这个命令。带着我们的根,活下去,走下去!”
雷诺伊尔看着麦威尔那坚定的脸庞,感受着他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的力度,听着他这番将个人生死完全置之度外、只从冰冷战略角度和未来希望出发的陈述,他所有反驳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殉道,而是经过计算后最理智的抉择,其中蕴含的责任感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痛、敬佩和无力感的情绪攫住了雷诺伊尔。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红着眼眶,重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雷诺伊尔带着沉重如山的心情离开了战地医院。他不再争论,因为他明白,麦威尔已经做出了超越个人情感的、最符合组织生存利益的战略决断。
他必须尊重这份决断,并将其执行到底,这才是对麦威尔最大的告慰。
回到军械库,雷诺伊尔立刻召集了所有被列入优先撤离名单的核心指挥官,包括狙子等人。
他没有透露麦威尔决定留下的细节,只是以最高权威下达了秘密转移的预备命令。整个要塞最精锐的力量开始悄然运转,进行着紧锣密鼓却又必须绝对隐蔽的准备:检查车辆、集中燃油和便携口粮、挑选关键设备和文件、制定详细的转移序列和应急方案。
与此同时,在战地医院那间小小的病房里,时间仿佛进入了另一种流速。
麦威尔将那些作战计划、地图和名单推到一边。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仅仅是生命,还有与所爱之人相处的最后时光。
他让医护人员帮忙,将自己挪到一张轮椅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精神稍好,他就会让玛利亚推着他在医院相对安全的区域慢慢散步,或者只是静静地待在病房里,握着她的手。
他不再谈论战争,不再分析局势,脸上时常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平静和温柔。
他会仔细地看着玛利亚,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里;他会听着她说话,无论是琐碎的日常还是对未来的憧憬,他都微笑着点头,偶尔用沙哑的声音回应几句。
“等我们离开这里,到了北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麦威尔轻声对玛利亚说,眼神温和,掩盖着深藏的诀别之意,“你先跟着第一批转移的队伍走,雷诺伊尔会安排好。我处理完这里的后续工作,很快就去和你会合。”
他编织着一个美好的谎言,一个关于重逢和未来的谎言。
他描述着战争结束后,他们要在和平的卡莫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这些话语如此轻柔,却像一把把钝刀割在他的心上。
玛利亚看着他异常温和的态度和苍白的脸色,心中虽有隐隐的不安,但更多的是对他身体好转的期盼和对未来的一丝憧憬。
她紧紧回握着他的手,用力地点着头。
“你一定要快点来,麦威尔。我等你。”她低声呢喃。
麦威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一些,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熟悉的气息。
窗外,是拉祖沃斯山脉灰蒙蒙的天空,而在病房内,则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珍贵的宁静与温情。
他知道,当撤离行动正式开始的那一刻,就是他与玛利亚,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刻。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时间里,给她留下一个充满希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