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虑和等待中缓慢流逝,距离麦威尔遇袭重伤已过去两周。
前线要塞战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内,各种医疗仪器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仿佛是唯一能证明时间仍在流动的迹象。
医生刚刚完成又一次例行检查,他摘下听诊器,面色沉重地对一直守候在旁的雷诺伊尔和玛利亚摇了摇头。
“两位,”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克制,却难掩其中的遗憾,“已经两周了。伤员的生理指标虽然通过药物和设备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但高级脑功能活动……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从医学角度看,他对外界刺激缺乏有意义的反应,持续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苏醒的概率,已经非常渺茫。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他很可能……会长期保持这种状态。”
他顿了顿,用了更直接的词:“医学上,我们称之为‘持续性植物状态’。”
雷诺伊尔魁梧的身躯晃了一下,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钝痛。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曾经精力无限、眼神锐利的年轻小伙子,如今却苍白、安静地躺着,仿佛一尊失去生息的雕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对医生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辛苦了,医生。请……尽最大努力维持他的生命。”
医生叹了口气,点点头,默默离开了监护室。
监护室里只剩下雷诺伊尔、昏睡的麦威尔,以及一直沉默得可怕的玛利亚。
出乎雷诺伊尔的预料,玛利亚并没有崩溃哭喊。
她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麦威尔的脸,仿佛没有听到医生那句近乎判决的话。
她的平静反而让雷诺伊尔更加担心。他张了张嘴,想安慰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沉重地拍了拍玛利亚瘦削的肩膀,低声道:“玛利亚……别太……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也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当监护室的门彻底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那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死一般的寂静中,玛利亚一直挺直的脊梁终于垮了下来。
她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仿佛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轻轻抚摸着麦威尔冰凉的手背。
下一秒,积蓄了两周的巨大悲伤、恐惧、无助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她没有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是猛地俯下身,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那只毫无反应的手上,整个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她喉咙深处溢出,眼泪瞬间涌出,迅速浸湿了床单,染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呜……麦威尔……”她的声音模糊不清,被哭泣切割得支离破碎,“骗子……你说好的……说好要回来的……你说战争结束就……就娶我的……你怎么能躺在这里……你怎么能……”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绝望的痛哭。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将他从无尽的沉睡中拉扯回来。
“醒过来啊……求求你……看看我……麦威尔……没有你……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将这两周来所有的恐惧和思念尽数倾泻在这冰冷的病房里。
空荡的房间回荡着她心碎的哭声,只有那些冰冷的仪器依旧规律地响着,冷漠地记录着生命的微弱痕迹。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仿佛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无尽的空虚。
玛利亚终于慢慢止住了哭声,但她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更紧地抱住了麦威尔……
之后几天,玛利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监护室里。
她细心地用湿棉签润湿麦威尔干裂的嘴唇,用温毛巾擦拭他的脸颊和手臂,不停地和他说话,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
“……麦威尔,”她握着他的手,声音轻柔而沙哑,带着一丝追忆的温暖,“你还记得在农场汽车旅馆的时候吗?那个201房间。你总是在那张旧木头桌子前,点着台灯,处理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回了那个虽然紧张却至少他在身边的时空。
“我就坐在你旁边的床上,或者那个有点晃动的椅子里上,看着你皱着眉头的样子,思考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的习惯,还有你发现我在看你时,抬起头对我露出的那个有点疲惫的笑容……”
她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悲伤淹没。
“那时候虽然外面也很危险,时不时会有交火,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你总是说‘别担心,玛利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说你会保护我,保护大家,建立一个……一个属于游荡者的、和平的卡莫纳……”
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你看,你现在躺在这里偷懒……那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雷诺伊尔忙得团团转,阿贾克斯去了北山……大家都需要你……我也……我也需要你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回忆着那些琐碎而珍贵的日常,仿佛这样就能唤醒沉睡中的人。
就在她又一次沉浸在回忆中,低声诉说着台灯下他侧脸的轮廓时——
“嘀——嘀——嘀——”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心率曲线突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异于往常规律的波动!紧接着,血氧饱和度数值也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玛利亚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屏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错觉吗?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一动不敢动。
几秒钟后,又是一次轻微但确实存在的波动!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
“医生!医生!”玛利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得尖利颤抖,“快来啊!医生!他动了!麦威尔他动了!!”
她的呼喊声打破了病房区的宁静,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几名医生和护士迅速冲进病房,围在麦威尔床边,紧张地检查各种仪器数据和他的生理反应。
玛利亚被拦在稍远的地方,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掐进了肉里却毫无所觉。
她死死盯着病床方向,整个人因为激动而不停地颤抖。
经过几分钟短暂的检查,为首的医生终于转过身,虽然戴着口罩,但眼角的细微变化透露出一种谨慎的乐观。
他走到玛利亚面前,语气是这两周来从未有过的缓和:“初步判断,这确实是积极的迹象!伤员出现了微弱的、非反射性的肢体活动和生命体征波动!这很大可能是大脑功能开始尝试重启、意识可能正在努力恢复的表现!是苏醒的前兆!”
医生强调道:“虽然这离完全清醒还有很长的路,甚至过程可能反复,但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积极的转折点!是我们等待了太久的好消息!”
玛利亚听着医生的话,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遍全身,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希望的泪水。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拼命地点头,目光越过医生,重新落回麦威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