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悦放下笔,咸福宫的回执还没送来。她正要翻下一页账本,安蓉快步进来,声音压得很低。
“主子,外头有人说您把东库的炭和布拨给对头,中饱私囊。”
清悦抬眼。这话来得快,时机也巧。前脚刚立了协力轮班制,后脚就有人拿调人物料说事。她没动声色,只问:“谁传的话?在哪儿说的?”
“是膳房茶水间几个粗使宫女,话赶话提的。还有人说您借查账打压各宫,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清悦冷笑。这话听着像宫人闲谈,可字字往她掌权的事上戳。她立刻叫来文墨。
“把近三日进出东库的粗使宫人名录全调来,尤其是没有领物单据却频繁走动的。”她顿了顿,“再派两个靠得住的女官,混进茶水间听几句闲话,记下谁说得最起劲。”
文墨点头退下。安蓉站在一旁,轻声问:“要不要先压一压风声?”
“不急。”清悦翻开东库的出入簿,“谣言若只是私下调笑,不必理。可这话偏偏掐着节骨眼上来,背后一定有人推。”
她手指划过几行记录,停在一条名字上——李嬷嬷,尹答应身边的老仆,三天内进出东库四次,可申领单上并无她的签字。
“查她。”清悦合上册子,“所有经她手的物料,一笔一笔对。”
天刚过午,胤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纸,进门就说:“这是这几日各宫用工的汇总,我按你教的法子排了冲突点,你看有没有用。”
清悦接过扫了一眼。纸上列得清楚,时间、人数、部门、重叠时段都标了记号。她点头:“记得细,以后这类事多留心。”
胤禛应了,又说了两句经筵上的事,便起身走了。清悦送他到门口,回来时安蓉已在等。
“茶水间那几个宫女招了,话是李嬷嬷昨儿夜里在偏殿说的。还提到您克扣咸福宫的炭布,故意让她难堪。”
清悦眼神一沉。尹答应虽被罚过,可一直没消停。如今借老仆之口放话,自己不出面,倒是个老办法。
“名录查出来了。”文墨这时进来,“李嬷嬷三日内从东库领了十斤炭、五匹粗布,可尚衣局和膳房都没登记入账。”
“焚化记录呢?”
“三月初七那天,沉水香残渣登记只有半斤,可当天烧的量至少三斤。”
清悦立刻明白。尹答应当日去给康熙请安,身上香气浓,显然是用了好香。剩下的香没烧,被偷偷带出去送人。如今倒打一耙,说她挪用宫物,真是好算计。
“盯住她贴身宫女。”清悦下令,“看看她最近见了谁。”
两天后,消息来了。尹答应的宫女夜出,进了永和宫西偏殿,和一个老太监碰了面。那太监原是张常在旧人,早被贬去守库房,最近却常出现在各司房附近。
“果然是旧党串通。”清悦提笔写下几条指令,“把李嬷嬷进出东库的路线画出来,再查那老太监这几日和谁接触过。所有原始申领单、焚化登记、轮值记录,全部调齐。”
安蓉低声问:“要不要先抓人?”
“不。”清悦摇头,“现在抓,只能治几个人。我要让皇上看到整条线。”
她亲自整理文书。一叠是东库出入记录,标出李嬷嬷的异常领取;一叠是焚化登记,对比实际用量;还有一份是密会路线图,附上证人口供。最后,她写了一份简奏。
“近日风议纷杂,臣妾恐因管理严苛致怨,特将相关凭证备陈御览,恳请圣裁。”
文书封好,她亲自送到乾清宫。康熙正在批折子,看了奏片没说话,只挥手让她留下。
半个时辰后,赵德全出来,脸色严肃。“主子,皇上召您进去。”
清悦整了整衣襟,走进偏殿。康熙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她送来的文书,眉头紧锁。
“你说这些事,可有虚言?”
“每一条都有原始凭据,臣妾不敢欺君。”
康熙指着其中一页:“这李嬷嬷领的炭布,去了哪里?”
“据查,部分转给了西六宫一名老太监,那人曾为张常在办事。臣妾已查实,两人多次夜间密会,传递物品。”
康熙冷哼一声。“尹答应呢?可有参与?”
“她本人未露面,可其宫女亲往交接,所用香料也与焚化记录不符。臣妾怀疑,她是借旧人之手散播谣言,意图动摇宫规。”
康熙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为何不早报?”
“臣妾怕误伤无辜。若只凭几句闲话就动手,反倒显得心虚。如今证据齐全,是非自有公断。”
康熙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你办事,向来稳妥。”
他提起朱笔,在奏片上批了几个字,交给赵德全。“去,按章程办。尹答应禁足三月,李嬷嬷逐出宫外,涉案太监发配辛者库。其余人等,依律处置。”
清悦低头应是。
走出乾清宫,天色已暗。檐下灯笼亮起,映着青砖地面一片昏黄。她站在廊下,听见里头传来康熙的声音。
“传朕旨意,六宫事务,仍由永和宫主理。”
她没回头,也没动。风吹起袖角,她抬手扶了扶发簪。
安蓉轻声问:“主子,回去吗?”
清悦看着乾清宫门,说了句:“等一会儿。”
里头脚步声响起,赵德全捧着一份文书出来。“乌雅主子,皇上让您看看这个。”
清悦接过。是份新的调度令,加盖了御览印。上面写着:各宫物料申领,须经永和宫核验,方可发放。
她没说话,只将文书递给安蓉。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声。戌时到了。
清悦转身,沿着廊子往西走。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石板接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