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那句意有所指的“手伸得太长”,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未立刻扩散开,却让清悦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绷到了最紧。她深知,帝王的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即将到来的风暴。她加紧了信息网络的运转,要求秋禾、安蓉、文墨等人,以更高的频率和更隐蔽的方式,收集各宫苑乃至前朝相关的零星信息。
果然,不过三五日功夫,几份看似不相干的信息碎片,便被汇集到了清悦的案头:
其一,文墨从书库留意到,近日有几位出身汉军旗、家世不算显赫但子弟在朝为笔帖式或低级御史的官员家眷,频繁向宫中几位地位不高但资历颇老的妃嫔请安问好,所送之物也非贵重,多是些地方特产或亲手所做的女红。
其二,秋禾从负责浆洗的铃铛处得知,钟粹宫(荣妃居所)近来的赏赐似乎格外丰厚,连带着底下宫人也比往常阔绰了几分,言语间对荣妃所出的皇三子胤祉颇多赞誉。
其三,安蓉借着修剪花木的机会,远远瞧见宜妃宫里的采苓,与内务府一位负责记录皇子们份例用度的管事太监,在御花园假山后有过短暂的接触。
这些信息单独来看,似乎都只是后宫日常的琐碎片段。但清悦将它们放在一起,结合康熙之前的提醒,一个模糊却令人警惕的图景逐渐浮现: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通过结交低位妃嫔、拉拢内务府底层管事、以及抬高某位皇子(胤祉)的方式,在宫廷内外悄然布局。其目的,或许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权力调整中,为自己支持的皇子造势,或是为了打击潜在的竞争对手。
而自己与胤禛,恐怕也在这股暗流的冲击范围之内。毕竟,胤禛年纪虽小,但序齿靠前,生母地位稳固,本人也聪慧好学,无疑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清悦没有慌张,反而异常冷静。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自乱阵脚是最愚蠢的。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判断这股暗流的核心指向,以及它可能发难的方式。
她将目光投向了那份看似最不起眼的信息——宜妃宫人与内务府管事的接触。记录皇子份例用度……这看似是个无关紧要的职位,但如果有人想在这方面做文章,比如夸大或隐匿某些用度,再巧妙地传递出去,很容易就能制造出某位皇子“奢靡无度”或“待遇不公”的谣言,尤其是在注重“俭德”的康熙面前,这无疑是极具杀伤力的软刀子。
“秋禾,”清悦沉吟道,“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查一下,近来内务府关于各位皇子,尤其是四阿哥的份例记录,可有任何异常?无论是领取、核销,还是任何微小的变动,都要留意。”
秋禾领命而去,利用永和宫在内务府经营的一些人脉,暗中查探。两日后,她带回了一个关键信息:负责记录的一位小太监提到,前几日确实有人以“核对旧档”为名,调阅过近半年几位年幼儿子的份例记录册,其中就包括四阿哥胤禛的。调阅人的名义上是营造司的人(与份例记录无关),但具体经手的是谁,那小太监级别太低,并不清楚。
线索似乎指向了营造司?清悦觉得这有些蹊跷。营造司与皇子份例并无直接关联。她立刻让文墨留意书库中是否有营造司近期借阅或查询过与宫份、用度相关的文书记录。
同时,她亲自提笔,以核查永和宫下半年修缮预算为由,调阅了内务府营造司近三个月的人员派遣和物资领用记录。她要看看,究竟是营造司的哪些人,会对皇子份例记录感兴趣。
交叉比对之下,一个名字浮出了水面——营造司一位姓李的八品司匠。此人在“祭器风波”中曾因监管不力受过申饬,而他的堂兄,恰好在都察院担任一名掌道御史!而都察院,正是风闻奏事、弹劾官员的机构!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有人想通过营造司这个看似不相关的渠道,拿到可能被篡改或扭曲的皇子份例记录,然后由其在都察院的亲属发力,以“奢靡”或“不公”为名,上奏弹劾!目标很可能就是近来风头较劲的皇子,胤禛无疑是最佳人选之一!
清悦看着手中整理出的线索链条,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好精密的布局!好隐蔽的手段!若非她拥有这张多方渗透的信息网,以及对数据异常的敏锐嗅觉,恐怕直到弹劾的奏章递到御前,她都还蒙在鼓里!
现在,她掌握了先机。她没有立刻去揭穿,而是吩咐秋禾:“让我们的人,悄悄盯着那个李司匠,还有他在都察院的堂兄。另外,把我们永和宫所有关于胤禛份例领取、使用的记录,全部重新核对一遍,确保清晰无误,无懈可击。”
她要等,等对方先动。然后,在她选定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这场暗流下的危机,因她精准的预判和高效的信息网络,已然露出了破绽。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正在悄然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