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伴驾”之后,清悦在宫中的地位有了微妙的提升。这种提升并非来自额外的赏赐或晋封,而是一种无形的、来自皇帝和贵妃的更深层次的倚重。她协理六宫的权限被默许扩大,一些以往需要贵妃亲自决断的、涉及金额较大或关系稍显复杂的陈年旧案,也开始送到她的案头。
这日,梁嬷嬷亲自送来一摞卷宗,神色有些凝重:“和嫔娘娘,这是去岁宫中一批陈设器皿报损核销的旧档,当时因涉及品类繁杂,数目核对不清,便暂且搁置了。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让您再看看,能否理出个头绪来。若实在难办,也无需勉强。”
清悦明白,这既是考验,也是机会。处理好了,能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能力;处理不好,也不过是延续之前的“悬案”,于她无损。她欣然接过:“有劳嬷嬷,嫔妾尽力而为。”
送走梁嬷嬷,清悦翻开那摞厚厚的卷宗。里面记录的是去岁各宫苑报损的瓷器、玉器、铜器等物件的清单,林林总总,数量惊人。问题在于,内务府当时的记录十分混乱,许多物件只有名称和模糊的损伤描述,缺乏清晰的编号、图样和责任人确认,导致与库房底账、各宫领取记录对不上,核销工作陷入僵局。
清悦看着那如同乱麻般的记录,非但没有头疼,反而激起了斗志。这像极了前世她接手过的那些历史遗留的、流程混乱的“烂尾项目”。她深吸一口气,吩咐秋禾准备更多的纸张和笔墨。
她没有急于去核对具体数字,而是先着手重建“数据库”。她设计了一套新的登记表格,要求包含物件编号(她根据现有信息尝试补全或重新编制)、名称、材质、规格、原存放地点、报损时间、报损人、损伤描述、处理建议等关键字段。
然后,她调来了内务府库房的原始入库账册、各宫苑历年领取器物的记录副本,甚至请求查阅了营造司关于器物修补的相关档案。她让识字的秋禾和另一个小太监帮忙,按照她设计的表格,将散落在各处卷宗里的信息,一点点提取、归类、誊录到新的表格上。
这是一个极其繁琐且耗费时间的过程,如同大海捞针。但清悦极有耐心,她深知,只有将基础数据理顺,才能进行有效的分析和核查。
经过数日废寝忘食的整理,当所有相关信息都被填入统一的表格后,问题开始清晰地暴露出来。清悦运用简单的数据比对和统计分析,很快发现了几个疑点:
其一,延禧宫(宜妃居所)在同一时段内报损的精美瓷器数量异常偏高,且部分物件的报损理由含糊其辞,与领取记录的时间间隔过短。
其二,内务府负责核销此批器物的几名管事太监,其名下经手核销的器物总量与破损率,远高于其他管事。
其三,有几件在册的贵重玉器,报损记录显示已“碎裂处理”,但营造司的修补记录却显示,同期曾接收过类似描述、且最终“修补完好”的玉器。
清悦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将这些疑点逐一标记,并附上清晰的数据对比和来源说明。然后,她再次求见贵妃。
她没有直接指控任何人,而是将整理好的新表格和发现的疑点平静地呈上,语气客观:“娘娘您看,这是嫔妾重新整理后的记录。按此比对,有几处地方,数据似乎有些异常。譬如延禧宫报损的频次和数量,以及内务府几位管事经手器物的破损情况。还有这几件玉器,报损与修补记录存在矛盾。嫔妾不敢妄断,只是觉得这些地方或许需要再仔细核查一番。”
贵妃看着那份条理清晰、证据链隐隐浮现的“审计报告”,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掌管宫务多年,岂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以往是无人能将这团乱麻理清,如今和嫔不仅理清了,还指出了明确的调查方向。
“好!真是好得很!”贵妃冷哼一声,“本宫竟不知,底下人竟敢如此大胆!梁嬷嬷!”
“奴婢在。”
“拿着和嫔整理的这些,去给本宫好好查!延禧宫那边,问问宜妃,她宫里的瓷器是不是格外不禁用!内务府那几个管事,给本宫仔细盘问!那几件玉器,到底碎了没有,现在又在何处!”贵妃动了真怒,下令彻查。
有了清悦提供的“精准导航”,梁嬷嬷的调查效率极高。很快,结果水落石出:延禧宫确有宫女太监勾结,故意损毁旧器以期领取新物;内务府那几名管事长期利用核销漏洞,虚报破损,中饱私囊;那几件玉器更是被偷梁换柱,真品早已被暗中转移。
一批蠹虫被清理出内务府和相关宫苑,宜妃虽未直接受罚,但因御下不严,也被皇帝申饬,颜面大失。而清悦,则因这次出色的“绩效审计”,再次赢得了皇帝和贵妃的高度赞誉。康熙甚至当着几位内阁大臣的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感慨:“若前朝官员都有和嫔这般梳理账目、厘清奸蠹的能耐,朕不知要省多少心!”
此言一出,虽是在后宫范围内流传,却也足以让清悦的地位变得更加超然。
一次原本被视为“烂摊子”的陈案核查,在清悦现代管理方法的介入下,变成了展示其卓越能力的舞台。她不仅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整顿了宫闱秩序,更在无形中,将自己“能干”、“公正”、“善于发现问题”的形象,深深植入了皇帝和所有关注后宫事务的人心中。
这为她日后更进一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