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安蓉就把尚药局三月初七的值守名单送来了。清悦接过册子,一眼就看见那日当值的太监名字——李德全,和焚化记录上的签名笔迹确实不一样。
她没说话,只把名单夹进《物料稽查章程》初稿里。昨夜撕掉的那张纸,她没再写新的。有些事不能急,也不能露。
“主子,赵公公刚来传话,皇上午后要召见您。”安蓉低声说。
清悦点头,“先把汇总册里的焚化记录页抽出来,归档封存。其余改革条文按‘效率’‘节约’‘激励’三类分好。”
安蓉应声去办。清悦起身走到案前,翻开之前整理的文书。协力轮班制推行三个月,粗使宫人调用顺畅了,膳房和绣房争执再没发生过。物料双印具全后,各宫虚报少了四成。审计小组查出营造司桐油多领八百斤,已追回六百。
这些数字她都记在心里。但光说数字不行,得让皇上明白背后是怎么一步步推出来的。
她叫来文墨和安蓉,三人分头核对。一个时辰后,三大本册子摆在桌上:一本是制度条文,一本是执行记录,还有一本是前后对比数据,附了几张简图,画着轮班调度流程和物料申领路径。
清悦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提尚药局异常,也没涉及任何未决线索。这才让人送去乾清宫前厅备着。
胤禛一早去了经筵。清悦知道他会稳住,不必多问。她换了件素色旗装,披上外氅,带着剩下的文书往乾清宫走。
康熙正在批折子。赵德全迎出来,低声道:“皇上刚问起您。”
清悦进了殿,行礼站定。康熙抬头看了她一眼,“东西带来了?”
“回皇上,都在前厅备着,分了三册,另附简表说明。”
康熙搁下笔,“拿进来。”
她亲自把册子呈上。康熙先翻的是数据册,一页页看过去,眉头渐渐松开。
“这轮班制,是你定的?”
“是依《内务府则例》中‘协力共职’一条延伸而来。原意是各司房遇大事合力协办,如今日常杂务也常需借调人手,便设了值房统一调度,避免推诿。”
康熙点头,“倒是合规矩。”
“宫人每日工时减了两个时辰,差错率降了六成。上月东库报损比前三个月均值少了三成七。”
康熙翻到物料双印那页,“这个双印具全,是谁想的?”
“原是为防冒领。曾有宫女持假条领沉水香,被老陈头识破。后来就定了规矩,凡药材、炭薪、布匹申领,须主位印信与掌事嬷嬷印信同具,缺一不发。”
“谁监督?”
“各司房自查,审计小组每月抽查。若有虚报,连坐发放者。”
康熙沉默片刻,又问:“你查这些,不怕得罪人?”
“宫规摆在那里。谁违规,照章办事就是。奴才只管事,不管人。”
康熙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胤禛近来经筵应对,比从前实在。是不是你也教他查账了?”
“四阿哥聪慧,肯下功夫。奴才只是让他多看申领记录,学会从细处发现问题。”
“哦?”康熙来了兴趣,“说说看,他看出什么了?”
“前些日子他发现松江府药材申领量反常,比往年多出两成。查下去才发现是地方官为凑政绩,虚报灾情多领药材,实则并未发放百姓。”
康熙冷笑一声,“又是这一套。”
“四阿哥当时就说,若制度上规定申领须附地方医馆签收名册,并由监察御史按季核对,就能堵住漏洞。”
康熙眼神变了变,“这话……是他自己想的?”
“是。他还提了督办司三年一换,不涉军务只管文书流转。”
康熙放下册子,靠在椅背上,半晌没说话。
清悦垂手站着,没再开口。
“你这些法子,”康熙终于开口,“不只是为了省几个钱、少几个人偷懒吧?”
“奴才不敢。只是觉得,小事理顺了,大事才能不乱。”
“治家如理国?”康熙看着她。
“是。宫里这点事,和朝廷一样。账目不清,人心就乱;规矩不立,执行就难。”
康熙缓缓点头,“你倒会借题发挥。”
清悦低头,“奴才只是尽本分。”
康熙拿起那张画着流程的简图,仔细看了很久。突然问:“你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章程没交上来?”
清悦一怔。
康熙把图放回桌上,目光扫过她袖口露出的一角纸边。
“刚才赵德全说,你进来时袖子里夹着东西,现在只剩一半了。”
清悦慢慢从袖中抽出剩下半页纸,双手呈上。
康熙接过去一看,是《六宫信息流转规程》的开头几条:设立文书稽查岗,所有奏片副本须经此岗登记留存;稽查员三年轮换,不得与六宫主位有亲缘关联;密件传递须双人同行,交接签字留底。
他看完,抬眼看着她,“你想得很远。”
“只是怕将来出问题,提前防一下。”
“这法子若行,确实能断了私下通消息的路。”康熙顿了顿,“你既然善此道,不妨继续推演。”
清悦心头一跳。
“奴才……愿为宫中尽绵薄之力。”
康熙点头,“去吧。这些东西,你继续整理。若有可行之处,朕准你试行。”
她行礼退出。走到乾清宫西暖阁外,春风迎面吹来。她站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袖中剩下的《信息流转规程》全稿。
远处钟声响起。
她握紧文书,转身朝永和宫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