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之下,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残叶,打着旋儿,又无力地落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凝固成一幅充满了极致荒诞与致命杀机的油画。
苏媚那只仅剩的、苍白如雪的左手,像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停在了陈狗剩的胸前,距离那颗还在懵懂跳动的心脏,不过三寸。
锋利的指甲上,萦绕着炼气六层巅峰修士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灵力波动,几乎要撕裂空气。
然而,她那双本该燃烧着复仇火焰的桃花眼里,所有的怨毒与杀机,都像被投入了无尽深渊的石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孩童般的茫然。
“仙……仙君?”
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复仇恶鬼的沙哑嘶吼,而是一种充满了困惑与怯生生的、梦呓般的呢喃。
陈狗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喊打喊杀、要取他性命的“断臂护士长”,突然就跟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僵在了原地。
还用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仿佛在叫某个明星外号的语气,说起了胡话。
“你……你干嘛?”他试探着问道,身体僵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你这……这是什么新型的医闹方式?碰瓷碰一半,还带中场休息的?”
苏媚没有回答。
她那双茫然的眸子里,风暴正在酝酿。
系统,在这一次充满了刻骨仇恨的、毫无保留的接触下,以一种近乎于审判的姿态,降临了。
那股无法被理解、无法被揣度的、源自更高维度的混乱与癫狂,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她那颗本就因仇恨而扭曲、早已布满裂痕的道心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悦耳、却又致命无比的碎裂声,自她神魂最深处悍然响起!
苏媚的道心,那颗承载着她所有修为、所有情感、所有执念的修行之基,在这一瞬间,被这股不讲任何道理的力量,彻底……碾碎!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呻吟,从她苍白的嘴唇间溢出。
她脸上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自己被那个疯子无意识采补,修为大损,沦为玩物。
她看到了自己在崖洞内,被那群肮脏的鬣狗轮番蹂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看到了自己断臂的瞬间,那飞溅的鲜血与入骨的剧痛。
她看到了自己化身复仇恶鬼,将那些曾经的施暴者一个个吸成干尸的疯狂。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屈辱,像最恶毒的毒蛇,在她破碎的识海中疯狂啃噬。
紧接着,画面一转。
她又看到了。
她看到了在那黑黢黢的灶膛里,那个疯子身上散发出的、像大道本源般的、让她神魂都为之颤栗的“仙光”。
她看到了在那痴傻的梦境中,那位身披万丈霞光、面容俊朗无双、眼神温柔似水的“仙君”,正对着她微笑,向她伸出手。
所有的爱,所有的慕,所有的痴,像最醇厚的美酒,在她破碎的识海中散发出致命的芬芳。
恨与爱。
毁灭与创造。
复仇的恶鬼与侍奉神明的信徒。
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的执念,在她那已经彻底失去秩序的道心废墟之上,疯狂地撕咬、碰撞、融合!
“噗——!”
一口混合着神魂碎片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将陈狗剩胸前那件刚穿上不久的“新病号服”(青蚕内甲)染得一片猩红。
她的身体猛地一软,那只停在陈狗剩胸前的手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垂了下去。
整个人像失去了所有骨头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蜷缩在陈狗剩的脚边,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陈狗剩被这突如其来的“吐血攻击”吓得连连后退。
“喂!喂喂!碰瓷也不是这么碰的啊!”他看着自己胸口那片温热的血迹,一脸的嫌弃与惊恐。
“你这……你这是急性胃出血!还是内脏破裂?我告诉你,医药费我可不报销啊!是你自己先动手的!”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想跟这场“医疗事故”撇清关系时,系统那冰冷而高效的窃取规则,已然完成。
一枚通体晶莹、用上好的暖玉雕琢而成、上面还系着一根早已被血污浸染的红色丝线的凤钗。
无声无息地从苏媚那早已失去控制的储物袋中“掉”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陈狗剩的脚边。
这枚凤钗,是她拜入师门时,她那早已逝去的师父赠予她的唯一信物,也是她与过去那段还算美好的岁月,唯一的联系。
陈狗剩低头一看,眼睛亮了。
“哟,吐血还掉装备?”他弯腰捡起那枚还带着一丝体温的凤钗,在手里掂了掂,“这发夹做得挺精致,就是款式有点老气。回头可以拿来当牙签用。”
他将这枚象征着苏媚最后一份人性的“牙签”揣进怀里,又看向了地上那个还在抽搐的“重症患者”。
苏媚的抽搐渐渐平息。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张本该娇媚动人的俏脸上,此刻一片煞白,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潮红。
她那双本该勾人的桃花眼里,此刻再无半分清明,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极致的怨毒与极致的痴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她看着陈狗剩,眼神变了。
时而,是恨不得将其抽魂炼魄、挫骨扬灰的刻骨仇恨。
时而,又是恨不得匍匐在地、亲吻其脚尖的卑微崇拜。
两种情绪在她眼中疯狂交替,让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显得扭曲而又诡异。
“仙君……”
她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又带着一丝病态的、令人作呕的娇媚。
“……亦是……罪人……”
她挣扎着,用那只仅剩的左手,撑起残破的身躯,竟对着陈狗剩,缓缓地、极其虔(qian)诚地,磕了一个头。
然后,她又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怨毒与杀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不似人类的笑容。
“琼儿……会亲手……‘净化’您身上所有的……罪孽……”
陈狗剩被她这又磕头又放狠话的诡异举动彻底搞蒙了。
“这……这什么情况?”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够用了,“病情……又升级了?还带角色扮演的?一会儿是护士,一会儿是病人,现在又是什么……审判者?”
他觉得眼前这个“断臂护士长”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范畴,具有高度的不可预测性和危险性。
“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他决定,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让这位“病情复杂”的护士长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脚下那双不合脚的“神行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急切,竟超常发挥,让他跑起来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石壁之下,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媚没有再追。
她只是跪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那张时而痴迷、时而狰狞的脸上,缓缓地,流下了两行血红色的、滚烫的泪水。
她彻底疯了。
以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彻底、更加无可救药的方式。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执念——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仙君”。
她要找到他,侍奉他,保护他,然后……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