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名报信杂役带来的消息,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李执事的心口,将他所有的镇定与筹谋砸得粉碎。
抓捕失败。
执法弟子张甲,疯了。
正追着同伴苟乙,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入李执事的脑海,带来一阵荒谬绝伦的刺痛。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茶盏。
“啪嚓”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与碎瓷,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毫无察觉。
脸上的冷笑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疑与凝重。
那双阴鸷的三角眼里,第一次,被一种名为“不可理喻”的阴云所笼罩。
怎么可能?
两名身经百战、心狠手辣的炼气五层执法弟子,去抓一个区区炼气三层的疯子。
这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狮子搏兔般的碾压。
结果,兔子毫发无伤地跑了,一头狮子却疯了,还开始撕咬另一头狮子?
这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修仙界的铁律!境界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把苟乙带过来!”李执事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很快,浑身是伤、衣衫破碎、脸上还带着几道深可见骨刀伤的执法弟子苟乙,被人搀扶着带了进来。
他浑身颤抖,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执……执事大人……”苟乙的声音都在发颤,“张甲师兄他……他疯了!他突然就疯了!”
“怎么疯的?”李执事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苟乙几乎要哭出来。
“我们刚要动手,张甲师兄就突然尖叫有鬼,然后……然后就举刀砍我!他说我是恶鬼!执事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
鬼?
李执事眉头紧锁。修士神魂强大,寻常鬼物根本无法近身,更别说让一个炼气五层的执法弟子瞬间疯癫。
他挥手让苟乙退下,独自一人在堂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不是鬼物作祟,也不是寻常的幻术。
那个疯子……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是某种能自主护主的上古异宝?
还是某个大能转世,神魂未醒,但本能尚存?
亦或是……他本身就是某种披着人皮的、不可名状的邪物?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天大的机缘!
一瞬间,那股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被更加炽热的贪婪之火所吞噬。
李执事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强硬的手段,看来是行不通了。这个疯子,就像一只满身是刺的刺猬,越是用力去抓,自己伤得越重。
必须换个法子。
一个更加阴狠、更加隐秘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他要亲自去会会这个疯子。
……
陈狗剩此刻正躲在一个废弃的石料场角落。
他觉得那间带天窗的“豪华单间”风水不好,容易招来“有暴力倾向的保安”。
他找了一堆半人高的废弃石料,将自己围了起来,只留一个仅容爬进爬出的狗洞,美其名曰“碉堡式安全屋”。
安顿好后,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了那件从执法弟子张甲身上“掉”出来的“新玩具”——禁灵镣铐。
镣铐由不知名的黑色金属打造,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刻着暗淡的符文,看起来像个设计前卫的“解谜手环”。
“这医院的康复器材越来越高级了。”他拿着镣铐,试图将其套在自己手腕上,却发现大小不合适。他又试图将其解开,却发现那锁扣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到机关。
“嗯,鲁班锁?还是九连环?挺益智的。”他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他专心致志研究“益智玩具”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安全屋”外响起。
“小兄弟,别怕。”
陈狗剩吓了一跳,赶紧将“玩具”藏好,警惕地从狗洞里探出头。
来人,正是李执事。
此刻的李执事,脸上再无半分阴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沐春风般的、和蔼可亲的笑容,像极了电视里那些做心理健康讲座的老专家。
“我是李医生,”李执事的声音温和得能掐出水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院方派我来,是想帮你解决问题的。听说你对目前的‘治疗’,有些抵触?”
陈狗剩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褶子的“新医生”,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心理医生?”他警惕地缩了缩脖子,“上次那个给我做电疗的也这么说,结果电完之后,他说我的妄想症更严重了!”
他指了指远处,一脸愤慨:“你是不是又想骗我签什么‘自愿治疗同意书’?我告诉你们,我没病!有病的是他们!是这个医院!”
李执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暗骂一声“疯得不轻”,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和善。
“不不不,小兄弟你误会了。”他缓缓靠近,一边用话语安抚,一边悄然释放出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神识,如同一根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陈狗剩。
同时,他将一丝若有若无的、能迷惑心神的法力,融入了自己的话语之中。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比如,你最近是不是感觉……身体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他的神识,他的迷魂法力,如同两滴水珠,悄然落入了陈狗剩那片混沌识海的汪洋之中。
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系统那霸道无比的规则,如同一个永不休眠的黑洞,瞬间将这两股外来能量吞噬、分解、扭曲。
李执事只感觉自己的神识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混乱到极致的意念,竟顺着那早已断裂的神识连接,反向冲击了一下他的脑海!
“嗯!”
李执事闷哼一声,感觉心神微微一荡,一股莫名的烦躁感自心底升起,准备好的说辞差点被打断。
他心中骇然:“好诡异的体质!竟能反噬神识探查!”
陈狗剩对此毫无察觉,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李医生”的笑容越来越假,眼神闪烁,一看就“不像好人”。
“我身体里多了东西?”他一脸警惕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你想干嘛?想给我做开颅手术还是想噶我腰子?我告诉你们,我的器官是要捐献给国家的!”
李执事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决定不再试探,直接抛出诱饵。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那玉佩散发着丝丝凉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小兄弟,你看,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李执事将玉佩递了过去,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这块玉佩能静心凝神,对你的‘病情’有好处。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他的目的很简单,只要这疯子伸手来接,只要发生接触,他就有信心在瞬间将其制服!
陈狗剩看着那块玉佩,眼睛亮了。
“哟,医院发的慰问品?还是VIp专属的?”
他没有去接,而是指了指李执事佩戴在内衫、只露出一个边角的另一块玉佩,好奇地问道:“医生,你脖子上挂的那个,是不是更好看?那个是不是院长级别的VIp才能领?”
李执事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那是他贴身佩戴多年、用来辅助修炼、静心凝神的“清心玉佩”,珍贵无比。
就在他低头这一瞬间的失神。
系统,再次启动。
没有接触,没有预兆。
或许是李执事此刻的心神完全集中在陈狗剩身上,或许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了某个临界点。
李执事只感觉自己脖子上一凉,那块他视若珍宝的清心玉佩,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摘走,凭空消失了!
下一秒,那块玉佩,出现在了陈狗剩的手里。
陈狗剩拿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温润冰凉的玉佩,一脸茫然。
“咦?医生,你的VIp卡掉了。”
李执事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贴身佩戴的、有禁制保护的法器,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了对方手里。
这是什么手段? 隔空取物?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空间神通?
极致的贪婪与极致的恐惧,如同两条互相撕咬的毒蛇,在他心中疯狂翻滚,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他看着陈狗剩那张纯真而又无辜的疯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你……”他指着陈狗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狗剩看着这个突然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李医生”,摇了摇头。
“唉,又一个。”他将那块清心玉佩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觉得这“VIp卡”手感真不错。
“看来医生这行压力也挺大,说犯病就犯病。”
他不再理会那个已经道心失守的李执事,嘟囔着“假惺惺,又想骗我吃药”,转身便钻回了自己的“碉堡安全屋”,把头埋了起来,不再见客。
李执事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只露出一个屁股的“安全屋”,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颈,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他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说一句狠话。
他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心中那份志在必得的贪婪,此刻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这个疯子,不是他能处理的。
必须……必须上报!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更高层的人!
李执事的第一次“心理访谈”,以一种比执法队更加离奇、更加惨败的方式,宣告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