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萧玦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她发髻间那支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柔美灵动的十二花神发簪上。
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
萧玦倏地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温热的酒液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宋姝菀将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满头问号，内心吐槽：
有病？莫名其妙！
不远处的承王萧璟，脸上同样没什么笑容，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壁，双眸之中涌现一抹清晰的不爽。
有什么可看的？
看得那么专注！
谢允之的座位就被安排在宋姝菀的旁边。
夜宴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他注意到，宋姝菀面前那只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羊腿，一共没动几口，吃了这么半天，只给那只肥美的羊腿造成了点皮外伤。
“允之，尝尝这个，这是母亲刚刚亲手剥好的。烤肉吃多了难免油腻，吃些橘子解解腻正好。”
定安侯夫人将一碟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瓣推到他面前。
谢允之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接过来，
“多谢母亲。”
他拿起一瓣橘子，百无聊赖地送入口中，视线却又不自觉地飘向了身边那位坐姿端庄，仪态万千的宋姝菀。
眼下光线不如白日明亮，众人或与邻座交谈，或欣赏着场地中央官伎们的奏乐表演，氛围轻松。
她却依旧保持着如此标准的娴雅坐姿，脊背挺得笔直，脖颈微扬，如同优雅的天鹅……难道不觉得累得慌吗？
“喂，你不累吗？”
谢允之没忍住，侧过头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宋姝菀偏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
摇了摇头，便收回视线，继续目视前方，仿佛他只是空气。
谢允之微微蹙眉，怎么……
怎么回事？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个表情都懒得给，可他偏偏从这无声的回应里，感觉到了一抹……
很诡异的温柔错觉？
一定是火光太晃眼，他眼花了！
“你要不要也吃点橘子？这烤肉吃多了确实腻得很，吃些橘子可以解解腻。”
谢允之一边说着，一边鬼使神差地将自己面前那碟母亲刚剥好的橘子瓣，朝着宋姝菀的方向推了过去。
宋姝菀再次摇了摇头，连个眼神都没给。
谁知道他刚才有没有洗手？
听雪苑的丫鬟给她喂点心之前，都得反复净手两三遍才行。
谢允之讪讪地将碗碟挪回了自己桌上，对于宋姝菀这般冷漠的态度，心里竟觉得有些……新鲜？
他还没被哪个姑娘这么彻底地无视过。
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按捺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宋姝菀。
“喂。”
宋姝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
好烦啊这个人，没完没了的！
谢允之单手搭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脑袋歪向宋姝菀那边，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哎，你会射箭吗？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围场里狩猎？在围场里狩猎，可比在京城那些小校场里好玩多了！不仅猎物多，地方也够大！”
他语气带着兴奋，像是急于分享宝藏的孩子。
宋姝菀闻言，潋滟澄澈的桃花眸眨了眨，转过头看向他，语气平静无波：
“我不会射箭。”
谢允之轻轻啧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脱口而出：
“不会？哈！好笨！”
他本以为会立刻迎来宋姝菀疾风骤雨般的反唇相讥，连防御姿势都在心里准备好了。
却不想，宋姝菀竟没有骂回来。
她那藏星蕴月的双眸，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好似夜幕中闪烁的繁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谢允之没等到预想中的反击，心里反而莫名地有些发毛，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女人……不会是在憋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招吧？
许久，就在谢允之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宋姝菀终于开了口。
她看着他，忽然绽开一个极其甜美无辜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娇憨：
“你说得对呀，”她轻轻歪了歪头，
“我就是好笨呀，连射箭都不会呢。”
她顿了顿，笑容越发灿烂，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所以明天，我决定了……我要去找太子殿下教我射箭。”
说完，她笑吟吟地收回视线，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决定。
甚至还心情颇好地拿起一块小巧的点心，优雅地咬了一小口。
谢允之瞧着她那副仿佛找到了什么绝世好主意，美滋滋的模样，俊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如同锅底。
这么大人了连射箭都不会，还挺美滋滋的？
有什么可骄傲的不成？！
他憋着一口气，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说道：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教你这种笨蛋射箭？明日……明日小爷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抽出点空来，勉为其难地教教你。”
他摆出一副这是你天大的荣幸还不快感恩戴德的别扭样子。
但奈何宋姝菀从他开口说第一个字起，就没有再看向他。
而是单手撑脸，开始自顾自地琢磨着明日要如何偶遇太子，以及该穿哪套骑装更能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和笔直的大长腿。
一股浓浓的，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心窝处迅速蔓延开来，席卷全身。
浑身的力气好像瞬间被什么东西强行抽走了一般，谢允之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整个人瞬间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没了精气神。
怎么……怎么就不理人了呢？
他盯着宋姝菀完美的侧颜，心里像是有一百只猫爪在挠，又痒又憋屈。
东方既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清脆的鸟鸣声在行宫窗外叽叽喳喳地响起，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宋姝菀缓缓掀开眼帘，偏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的林婉清，有些无奈地坐起身。
看着她呼呼大睡，嘴角甚至还有一点可疑的晶亮痕迹，睡得极为香甜酣畅的模样，宋姝菀觉得有些好笑。
林婉清睡得死沉，宋姝菀起床，更衣，梳妆，一番动静下来，愣是没将她吵醒。
一直到早膳被宫女们端进来，四溢开来的食物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林婉清的鼻子才像小狗似的动了动，缓缓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开……开饭了？”
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云珠立即走上前，熟练地扶着她下床。
见她还是一副昏昏沉沉，魂游天外的样子，闭着眼睛就凭着本能要往香味来源的饭桌摸去。
云珠赶紧拦住了她，温声提醒：
“郡主，先用早膳前，咱们是不是得先更衣梳妆？”
明明是商量的问句，但林婉清就是从她那温柔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容置疑的笃定。
顿时睡意被吓跑了大半，老老实实地被云珠按在梳妆台前。
宋姝菀看着她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如同一个精致娃娃般走过来坐下，笑着问道：
“郡主今日可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