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广白看着自家公子那双素来只碰触珍贵药材,纤尘不染的手,此刻却沾上了刺目的鲜红,心头猛地一紧。
他下意识就想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但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公子那令人发指的洁癖他是知道的,连他用全新,洗得发白的帕子,公子都嫌弃得不肯碰,更何况是现在……
广白忽然顿悟了一个扎心的事实:公子的洁癖,可能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比如,对他广白,洁癖严重到近乎苛刻。
但对这位宋小姐……公子的洁癖好像暂时……下线了?
这个认知让广白的心情更加复杂,看向宋姝菀的眼神里,除了之前的震惊和一点点畏惧,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过了好一会儿,鼻血终于止住了。白苏木松开手,指尖那抹鲜红与他素白的衣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了一眼宋姝菀依旧有些发红的鼻头,淡声道:
“跟我来。”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转身朝着观风阁的方向走去。
广白这次学乖了,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留下来指挥闻讯赶来的刘叔王婶处理琉璃阁的后续。
那冲天的火势已经小了些,但救是救不回来了,只能尽量截断火势,防止蔓延到其他院落。
几桶水泼下去,如同石沉大海,王婶看着那废墟,心疼得直咂嘴,嘴里念叨着“造孽哦”。
宋姝菀看着白苏木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一方面,她确实需要处理一下鼻子,另一方面,她倒要看看,这个怪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观风阁内,陈设简洁,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最多的便是书架和药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药香。
白苏木示意她坐下,然后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
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又从玉瓶里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
“服下。”他言简意赅。
宋姝菀警惕地看着那粒药丸,没有接:
“这是什么?”
刚烧了人家房子,转头就吃对方给的药?
她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补气血的。”
白苏木解释,见她依旧不信,补充道,“无毒。”
宋姝菀眼珠一转,非但没有接过他手里的那颗,反而伸手从他手中的玉瓶里又倒出一粒,递到他面前,巧笑嫣然:
“白谷主先请?”
她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意思很明显:你先吃一颗证明没毒,我再吃。
白苏木看着她递到眼前的药丸,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犹豫,伸手便要去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粒药丸时,动作却突然顿住。
他将药丸拿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随即,他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眉头缓缓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冷意。
这味道……不对。
这根本不是什么补气血的丹药。
这是……合欢散。
几乎不用怀疑,他就知道这药是谁换的。药师谷里,有胆子,也有能力悄无声息动他东西的,除了他那无法无天的妹妹白南星,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整天嚷嚷着要出谷见识外面的世界,他不允,她便变着法子地捣乱。
将他的药材偷偷换成外形相似的杂草,或者把他辛苦研制的药方顺序打乱,都是家常便饭。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如今竟然胆大包天到将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混进了他的常用药瓶里!
简直是胡闹!
毫无分寸!
一想到方才若是宋姝菀防备心没那么重,直接将他最初递过去的那颗药吃了下去……
后续会引发的麻烦,让素来情绪没什么波动的白苏木,心底也升起一股无名火。
药房被烧了,想立刻配置清心解欲的药都做不到。书房里备用的清心丹,静心丸,又在前两天被他当糖豆吃光了……若非她机警,今日恐怕真的难以收场。
宋姝菀看着他拿着药丸闻后骤变的脸色,以及迟迟不肯服下的动作,心中冷笑一声。
果然!这药有问题!
他自己都不敢吃,还想骗她?
她立刻将拿着药丸的手收了回来,连同那个小玉瓶一起紧紧攥在手里,侧身避开他可能抢夺的动作,挑眉问道:
“为何不吃了?白谷主,这恐怕不是什么补气丸吧?”
白苏木一时语塞。他该如何解释?
说这是我妹妹恶作剧放的助兴药物?
这种话,让他如何说出口?即便说了,她会信吗?恐怕只会觉得是他在找借口。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说起了最初绑她来的目的:
“我将你请来药王谷,是因为白南星是我的妹妹。我得知她在你身边颇为……活跃,便想请你来此,引她主动回来。她性子跳脱,若强行带回,恐生事端,故而出此下策。”
宋姝菀:“……”
谁问你这个了?
她现在关心的是这瓶子里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别转移话题,”
宋姝菀步步紧逼,晃了晃手里的玉瓶,“这到底是什么?为何你自己不敢吃?”
白苏木看着她灼灼的目光,知道避无可避。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直言,只是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了几分:
“一个玉清丹你若觉得不够,我可以答应,为你出谷诊治一次,不限时间。”
他试图用承诺来弥补和转移注意力。毕竟,药房已毁,当初许诺的任由她挑选药材已无法兑现,这是他目前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宋姝菀闻言,眼底精光一闪。
白苏木的一个承诺,尤其是不限时间的出谷诊治,这价值可远比一颗玉清丹要大得多!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她脸上的怒意和质疑瞬间消失,转而露出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温婉表情,声音也软了下来:
“白谷主言重了,我宋姝菀也并非那等得理不饶人之人。你既然诚心弥补,知晓自己行事有亏,我自然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白苏木见她态度软化,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宋姝菀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见她微微垂下眼睫,长而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语气轻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
“其实……我肩上有一处旧日箭伤,虽用了上好的玉肌膏,却依旧留了浅浅的疤痕。女儿家总是爱美的,不知白谷主……可有法子,为我彻底祛除这疤痕吗?”
她抬起眼,眸光流转,媚意天成,像极了神话中那些专门蛊惑人心的妖精,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白苏木看着她瞬间从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变成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心底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可。”
宋姝菀美眸半阖,声音清浅得如同山间云雾,带着一种朦胧的诱惑:
“我就知道,白谷主面冷心热,是个极好的人,只是不擅长与人交往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自怜的意味,
“白谷主,若日后我不幸染恙,寻常大夫束手无策,我可否……再来寻你?”
白苏木看着她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化为了一个简单的字:
“可。”
宋姝菀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那笑容如同碧波荡漾,好看得不可思议,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她趁热打铁,语气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恳求:
“白谷主,你不知,我性子柔弱,在京城时常被人欺负。若是……若是将来,那些曾经欺辱过我的人,厚着脸皮来求你治病或是求药,你可不可以……不要理会他们?”
她生就一副极具攻击性的惊艳容貌,此刻刻意收敛了锋芒,扮起柔弱无辜,敛去了那份逼人的艳光,宛如一朵需要精心呵护,纯净无瑕的小白花。
对着这样一双充满了期盼和依赖的眸子,仿佛只要说出一个不字,就是天大的罪过。
白苏木几乎忘了外面那片还在冒烟的废墟是谁的杰作,也自动忽略了她刚才还试图推搡他,并且成功让自己流了鼻血的壮举。
他看着她,再次没有任何犹豫地应承下来。
宋姝菀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夺目,带着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白谷主,你真好!若是我也能像南星那样,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护着,便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
她适时地捧了他一句,然后,仿佛才想起最初的问题,歪着头,用那双纯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语气天真又好奇:
“对了,白谷主,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想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呀?”
沉浸在某种诡异满足感中的白苏木,几乎是下意识地,没有任何防备地,脱口而出:
“合欢散。”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啥玩意儿?合欢散?
是她想的那个合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