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管太监对萧璟和萧瑜行了个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姝菀一眼,便带着人回去复命了。
只剩下萧璟、萧瑜和宋姝菀三人,以及周围沉默的侍卫。
萧瑜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
“二小姐……好手段。”他这话,不知是褒是贬。
宋姝菀屈膝一礼:“王爷谬赞。臣女不过是求一条生路,自保而已。”
萧璟的目光扫过萧瑜,最后落在宋姝菀发间那支太子所赠的赤金凤钗上,淡淡道:
“碍眼。”
宋姝菀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拔下了那支象征着太子妃身份、华丽却沉重的凤钗。
不是~我紧张个屁啊,就好像偷人被发现似的,这是怎么个事!
金钗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光芒,然后叮的一声,坠落在地,沾染上尘土。
她看着地上那支凤钗,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轻轻吁了一口气。
萧瑜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拱了拱手:
“宫中事务繁多,本王先行一步。”他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清瘦,却仿佛轻松了些许。
桃林中,只剩下宋姝菀和萧璟。
萧璟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冷硬的轮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做得很好。”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
宋姝菀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扬:“殿下答应臣女的互重,总该有些实质性的表示吧?”
萧璟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闪烁着野心、狡黠和毫不掩饰的讨价还价。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你想要什么?”
“陛下病重,朝局初定,百废待兴。”宋姝菀目光灼灼,
“女子之身,虽不能登堂入阁,但打理些皇商内务,赈济孤寡,推广女学……总还是可以的吧?臣女愿为殿下分忧,替陛下效力。”
她要的不是虚名,而是实实在在能够插手事务、培养势力、施加影响的权力和位置。
萧璟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准。”
太子被废,圈禁宗人府。
这道惊雷般的旨意,彻底震碎了朝堂最后一丝侥幸。
皇帝经此打击,病情急剧恶化,几乎陷入昏聩,连清醒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朝政大权,无可避免地落在了铲除逆党、护驾有功、且手握重兵的承王萧璟,以及那位虽受猜疑却并未找到铁证、依旧代表着一部分朝臣和宗室势力的雍王萧瑜手中。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平衡,共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皇权。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平衡脆弱不堪,真正的较量,或许在龙椅易主的那一刻才会正式开始。
在这权力交接的真空期,一道不起眼的懿旨,经由昏聩的皇帝点头,实际是萧璟操作,悄然发出:
“咨尔宋氏姝菀,性资敏慧,柔明婉嫕,屡逢变故,忠谨不改。着即监理内府部分皇商事务,协理京畿慈幼局、荣养院等慈善之所,并可于宫中设女学堂,教导宫人及官宦女子德言容功。望尔克勤克俭,不负圣恩。钦此。”
旨意一出,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不过是新朝初立,对那位无辜被废太子牵连、又有点功劳的准前太子妃的一种安抚和补偿。
给她点无关痛痒的事情做做,免得她闹腾,也全了皇家的颜面。
“监理部分皇商事务”?不过是看看账本,管管宫中采买的小头。
“协理慈善”?那是烧钱又不讨好的苦差。
“女学堂”?更是笑话,教些绣花识字,能成什么气候?
不少人都暗自嗤笑,觉得这位宋二小姐折腾半天,最后也就捞到这么些个的虚名,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只有极少数真正看清局势的人,才明白这道旨意背后隐藏的巨大权力和……萧璟那近乎纵容的支持。
宋姝菀接旨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惶恐,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
皇商事务?
这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国库银钱流向,掌控大量物资采购,甚至可以借此培养自己的商业势力,将莫掌柜的网络彻底合法化、扩大化。
慈善机构?
那是收集民间信息、施恩于人、培养基层影响力的绝佳平台,乱世之中,粮食和药品就是最大的权力。
女学堂?更是妙!
教化之功,潜移默化。
今日教的是宫人官女,来日影响的可能就是朝臣的后院甚至下一代。
信息、人脉、乃至未来的盟友,都可以从中孕育。
萧璟给的,哪里是闲差?
分明是一把可以撬动整个王朝根基的杠杆。
“臣女,领旨谢恩。”她深深叩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野心。
接下来的日子,宋姝菀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和政治手腕。
她雷厉风行地接管了指定的皇商事务,以对账为名,迅速厘清了历年积弊,揪出了好几个中饱私囊的蠹虫,手段狠辣,毫不留情,瞬间树立了威信。
同时,她大力提拔了一些有真才实学却备受排挤的底层吏员和商人,形成了自己的班底。
对于慈幼局和荣养院,她亲自走访,改革章程,引入莫掌柜的商业管理模式,提高效率,杜绝贪污。
并用自己的私房钱和说服某些皇商捐赠的物资,切实改善了孤儿孤老的生存条件,很快便赢得了活菩萨的名声。
而女学堂更是办得风生水起。
她并未只教绣花识字,而是悄悄引入了算术、记账、甚至基础的医药护理知识。
授课的女先生,除了请来的才女,更有林婉清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客座教授,时不时来讲些格物道理和有趣见闻,极大地开阔了那些女子的眼界。
学堂很快成为京城官宦女子中最受欢迎的地方,甚至连一些宗室郡主都慕名而来。
宋姝菀的身影频繁出现在户部衙门、慈善堂、女学堂之间,忙碌却从容,脸上再也看不到丝毫属于深闺怨妇或娇弱美人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威仪和自信。
她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谢允之摇着扇子,啧啧称奇:“了不得,了不得!二小姐这是要当一代女相啊?以后见面,是不是得称您一声宋司使?”
宋姝菀懒得理他的调侃,只问:“让小侯爷打听的,关于西域火莲教和北疆部落最新动向的消息呢?”
谢允之立刻垮下脸:“我的二小姐,您现在眼里除了公务就没别的了?那些蛮子躲在山沟里,消息哪那么容易打听……不过……”
他凑近些,“听说雍王爷最近闭门谢客,除了入宫侍疾,就是在府中礼佛,低调得反常啊。”
宋姝菀眸光微闪。
雍王在蛰伏?还是在酝酿什么?
她又去见了言妙。
这家伙如今混得如鱼得水,顶着个高僧的名头,出入各大府邸毫无压力,消息灵通得吓人。
“雍王府最近香油钱捐得特别多,还特意打听过去西域求取真经的高僧路线。”言妙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
“至于火莲教……嘿嘿,小的顺着您之前让撒的饵,还真钓到条小鱼——有个西域商人,最近在暗中打听京城哪位贵人信佛又体弱,似乎想兜售一种叫舍利金丹的宝贝,据说能延年益寿。”
舍利金丹?
宋姝菀心中冷笑,名字倒是唬人。
“盯着那个商人,摸清他的上线和下线。但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处理完这些,宋姝菀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北疆的密信——是阙一托军中可靠渠道送来的。
信很短,字迹有力:“已升任哨长。北疆确有不稳,部落异动频繁,似有统一调度。军中……亦有暗流。一切安好,勿念。玉佩之事,暂无进展,但末将绝不放弃。”
宋姝菀看着信,心中稍安。
阙一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并且也察觉到了北疆的异常和军中的暗流。
这无疑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她提笔回信,只写了四个字:“稳扎稳打。”
所有的线索,似乎依旧缠绕在那神秘的西域火莲教、北疆部落以及朝中某个或某几个隐藏的贵人身上。
雍王的嫌疑仍未洗清,但萧璟似乎也并未再进一步逼迫他。
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