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谢允之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宫里传出消息,陛下近来龙体愈发不适,召太医的次数越来越密……甚至……开始让雍王爷代为批阅部分奏章了。”
宋姝菀心中猛地一凛。
皇帝身体恶化?
让雍王批阅奏章?这信号极其危险!
太子知道吗?
萧璟又是什么态度?
储位之争,眼看就要被摆上台面了。
她这个准太子妃,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消息可靠吗?”她沉声问。
“十之八九。”谢允之收起嬉皮笑脸,
“二小姐,风暴要来了。您这艘船,可得稳住了。”
送走谢允之,宋姝菀独自坐了许久。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摸了摸耳垂上的紫晶耳珰,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下来。
既然躲不过,那就迎上去。
或许,这场风暴,正是她彻底挣脱金丝笼的好时机。
她需要再见一次萧璟。
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了。
见萧璟,并非易事。
尤其是眼下朝局微妙,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承王府。宋姝菀不想再落人口实,更不能让太子察觉。
她让染墨寻了个由头,给承王府送了些时新糕点和……一本新淘来的前朝兵器图谱。
糕点是最普通的样式,图谱却是在那本旧账册线索下新发现的好东西。
礼送出去后,她便耐心等待。
当夜,子时刚过,听雪苑的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
正和衣假寐的宋姝菀立刻睁眼,悄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月色如水,映着玄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主子有请。”声音压得极低。
宋姝菀心中一凛,随即了然。
萧璟果然懂她的暗示,并以最隐秘的方式回应。
她迅速换上染墨提前备好的一套深色简便衣裙,未施粉黛,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跟着玄影,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避开巡夜家丁,从宋府后门一处极隐蔽的角落离开。
承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烛火哔剥的声音。
萧璟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负手而立。
舆图上,京畿、西域甚至部分北疆的地形地貌、兵力部署标注得密密麻麻。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来了。”
语气平静,仿佛她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约。
宋姝菀摘下兜帽,走到他身侧,目光同样落在那幅精细得可怕的舆图上:“殿下好兴致,深夜还在研究江山社稷。”
萧璟侧过头,冰冷的眸光在她素净的脸上扫过:“不及二小姐兴致好,深夜送图谱,雅兴非常。”
宋姝菀从袖中取出那本真正的前朝兵器图谱,递了过去:“投桃报李,聊表谢意。莫掌柜,很好用。”
萧璟接过图谱,随手翻了两页,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亮光,便将图谱放在一旁:“说吧,何事值得你冒险夜访。”
宋姝菀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陛下龙体欠安,雍王代批奏章,殿下可知?”
“嗯。”
“太子殿下近日,疑心甚重。”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
“尤其是对臣女那点微不足道的生意。”
萧璟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着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所以?”
“所以,风暴将至。”宋姝菀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
“殿下想要的是什么?而臣女……又能在这场风暴中,为殿下做些什么?或者更直接点——我们之间的同盟,价值几何?底线又在哪里?”
她问得直接而尖锐,几乎撕破了之前那层暧昧模糊的试探纱幔。
萧璟沉默地看着她,书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音。他似乎在评估,在权衡。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本王要的,从来不是那个位置。”
宋姝菀挑眉,静待下文。
“但那个位置,绝不能落在一个庸碌短视、易被操控的人手里。”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大周需要的是稳定,是强盛,而非内斗消耗,予外敌可乘之机。”
他这话,几乎明示了对太子的不满和对更高权力的追求——要么他自己上位,要么扶持一个完全听他话的傀儡。
“至于你,”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宋姝菀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你的价值,在于你的脑子,你的胆子,还有你……恰到好处的坏。”
宋姝菀:“……”
这算是夸奖吗?
“在本王划定的棋盘内,你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手段。你需要钱,本王给你铺面。你需要人,本王给你掌柜,甚至送你入军营。你需要情报,玄影可以有限度地与你共享。”萧璟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份契约条款,
“相应的,东宫的一举一动,太子妃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便利和信息,以及你所能触及的所有资源,皆需为本王所用。”
“底线?”宋姝菀追问。
“忠诚。”萧璟吐出两个字,眼神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性,
“对本王的忠诚。你可以狡猾,可以狠辣,可以利用一切,但绝不可以背叛。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宋姝菀心脏微微收紧,面上却笑了:“听起来很公平。那若是……殿下将来功成,兔死狗烹呢?”
萧璟看着她那带着挑衅的笑容,忽然也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就要看二小姐的本事,能否让本王觉得,一直留着你,比烹了你更有价值。”
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冷酷无情的权力博弈。
臭男人~你就嘚瑟吧!
但奇怪的是,宋姝菀反而松了口气。
这种明码标价、各取所需的关系,远比虚无缥缈的情爱或无法揣测的善意更让她安心。
“好。”她干脆地应下,
“这个同盟,我接了。”
她走到书案旁,拿起毛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字:“诚意。”
然后看向萧璟。
萧璟目光微凝,走到她身边,接过笔,在那两个字下方,同样写下两个字:“互重。”
忠诚太过虚无,利益终会变迁。
唯有展现彼此不可或缺的价值,互相尊重对方的能力和底线,这段同盟关系才能相对稳固。
宋姝菀看着那两个字,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成交。”
同盟关系就此升级,从心照不宣的默契,变成了近乎赤裸的利益共同体。
正事谈完,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宋姝菀目光再次落到那幅舆图上,忽然想起一事:
“殿下对西域……似乎格外关注?”那舆图上西域部分的标注尤其详细。
萧璟眼神沉了沉:“西域不稳,则边关不宁。朝中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宋姝菀立刻联想到裕王和宋姝静勾结西域商人的事:“殿下是说……朝中还有人与西域势力有染?”
“不止。”萧璟手指点在西域某个小国的位置上,
“这里,最近不太平。似乎有一股新势力在崛起,与朝中某些人……或许也有联系。”
宋姝菀心中一动。
阙一的父亲,最后消失的方向也是西域……这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但她暂时按下这个疑问,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离开书房时,玄影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准备送她回去。
走到廊下,夜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