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的帝国还在为那模糊却蕴含哲思的“终极wAAAGh!!”征兆而陷入数据逻辑的迷宫与战略层面的恐慌时,在那些宛如精致工艺品、航行于现实与虚幻夹缝中的灵族方舟世界上,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惧正悄然蔓延。
那并非对物理毁灭的担忧。
而是一种对存在意义、对命运本身被彻底颠覆的、更深沉的战栗。
这种恐惧,如同无色无味却能腐蚀灵魂的剧毒,缓慢而坚定地渗入每一个拥有预知能力者的灵能核心。
在贝耶-坦方舟世界那最为幽静也最为神圣的“预见之厅”中,空气凝重得仿佛能够拧出古老的泪水。以智慧和坚韧着称的先知女武士伊芙琳,此刻正引领着数十名方舟内最为强大的先知,进行着一场规模空前的联合预视仪式。
她们摒弃了肉体的感知。
将纯粹的精神投入那片被称为命运之海的、由无限可能与警示交织而成的汹涌波涛之中。
她们最初的愿望,不过是在混沌的低语、泰伦的阴影以及人类帝国那沉重压迫的缝隙间,为飘摇的灵族文明寻觅一线微弱的、或许能够延续的曙光。
然而,她们的精神触须所探知到的,却是一片足以让最坚定的灵魂也为之冻结、崩坏的景象。
那并非她们早已熟悉并时刻警惕的、代表混沌邪神色孽那贪婪腐化的污秽色块。
也不是泰伦虫族那如同绝对零度般冰冷、只有纯粹吞噬欲望的阴影帷幕。
更非人类帝国那庞大、僵化、如同铁灰色巨石般的秩序之光。
她们“看”到的,是一片……绿色。
铺天盖地、充斥了命运之海每一个角落的绿色。
但这绿色,与她们过往认知中,兽人那纯粹、混乱、虽然狂暴却在一定程度上可被预测的wAAAGh!!能量截然不同。
眼前奔涌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令人灵魂窒息的色彩洪流。
它内部蕴含着两种本该水火不容,此刻却恐怖地融合为一体的特质:
一边是兽人与生俱来的、如同地核熔岩般原始而炽烈的狂怒与毁灭欲望,要将一切阻碍碾成齑粉;
另一边,却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理性光泽的、无比明确的目的性,仿佛一场经过最精密计算、轨迹无可更改的宇宙雪崩。
这股融合了冰冷理性与灼热狂怒的诡异绿色洪流,并非像过去那样漫无目的地席卷一切。
它更像一支被统一意志武装到牙齿的哲学军队。
一支为了追求某个终极答案而诞生的毁灭使徒。
以一种近乎优雅却又无比粗暴的姿态,无可阻挡地冲刷着构成宇宙经纬的命运之线。
先知们的意识在恐惧中战栗。
她们“看”到在这股洪流所经之处,那些代表着灵族、人类乃至银河众生命运的、纤细而璀璨的可能性之线,并非被混沌污染而黯淡,也非被虫群吞噬而消失。
而是如同被无形的、过于强大的力量直接碾碎、崩断!
现实的结构在其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所有既定的、或然的未来被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彻底抹去。
只留下一片虚无的、被强行“统一”的、只剩下单一绿色调的“必然”!
“不……这不可能……命运……怎么会……”
一位资历尚浅的先知无法承受这颠覆性的恐怖。她的灵能投影在精神层面发出凄厉的尖啸,意识结构几乎要被这景象直接冲散、同化。
伊芙琳凭借千年岁月磨砺出的坚韧意志,强行稳定住自己那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灵能投影。
她不甘心。
试图凝聚最后的心神,去追溯这股恐怖洪流的源头,或者至少窥探它那令人费解的终极目标。
然而,当她的意识之眼小心翼翼地触及那绿色狂潮的核心时,感受到的并非预期的冲击或排斥。
而是一种更加深邃的恐惧——
一种仿佛自身的思维、自身的命运都要被其吸纳、被其“合理化”、被强行纳入那单一答案体系的同化感。
那不仅仅是毁灭。
那是一种……对现实多样性和命运无限可能性本身的、更加彻底和根本性的改写!
她用尽全部力量,如同溺水者挣脱漩涡般,将自己的意识从那片令人绝望的绿色中猛地拉回现实。
躯体重获感知的瞬间,她瘫倒在预见之厅冰凉如墓穴地面的符文之上。
七窍无法控制地渗出了灵能灼烧后的黯淡血丝。
她艰难地抬起头。
那双曾见证过无数未来幻象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甚至超越了对色孽终末之刻的恐惧。
她看着闻讯赶来、围拢在周围、面色惨白如纸的议会成员和同胞们。
用尽肺腑中最后一丝气息,发出了一声泣血般的、蕴含着无尽绝望与悲怆的哀鸣:
“长老们……尊贵的同胞们……我们……我们都错了,错得如此彻底……”
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碎裂的玻璃划出。
“那绿色的浪潮……它早已褪去了野兽无知的外壳……它孕育出了‘思想’,拥有了清晰而恐怖的‘目标’……”
“它要将一切可能性,一切命运的经纬,都拖入它那疯狂追寻‘终极答案’的、无法抗拒的漩涡!”
恍惚间,她眼前再次浮现出幻象:
精致的灵族方舟在那绿色洪流中如同玩具般解体。
族人优雅的身躯被无形的力量撕碎。
灵族文明最后一丝复兴的火种被毫不留情地彻底碾灭。
连一丝悲鸣都未能留下。
“我穷尽一生,梦想着引导命运的流向,在这绝望的银河夹缝中,为我们的族人窃取一线生机……”
“但我今日所见,是连命运本身都被践踏、被统一的未来!”
“如果我们的预见技艺,我们引以为傲的灵能,无法从这注定的洪流中拯救哪怕一叶方舟,哪怕一艘最微小的船只……”
伊芙琳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而决绝。
极致的绝望如同最后的燃料,点燃了她心中某种亵渎的、与灵族古老教诲背道而驰的火焰。
“……那就让这片该死的、孕育了如此怪物的星海,彻底燃烧起来吧!”
“让终结的火焰,成为我们灵族文明最后、也是最绚烂夺目的绝唱!”
“既然旧的篇章注定要被那绿色的‘真理’覆盖,既然我无法带领你们逃离这既定的毁灭……”
“那就让整个银河,都在我们灵族最后的挽歌声中,一同化为灰烬!”
这声来自最受尊敬先知的、不再是预警而是充满毁灭祈愿的呐喊,如同为整个种族敲响的丧钟。
它在贝耶-坦方舟世界最核心的区域沉重回荡。
其无形的声波更是通过灵能网络,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其他主要的方舟世界。
长久以来被优雅仪态和古老传统勉强压抑在心灵深处的恐惧与绝望,如同终于找到了决口的堤坝。
化作汹涌的洪水,彻底冲垮了许多灵族仅存的理智与对未来的最后一丝希望。
伊芙琳那饱含毁灭预言的悲鸣,如同投入表面平静(至少相对于外界的战火而言)湖面的巨石。
在灵族那本就因古老悲剧而脆弱不堪的社会结构内部,激起了滔天巨浪。
形成了难以弥合的深刻裂痕。
各个方舟世界内部,那些长期以来被优雅外表、严格戒律和古老传统所勉强掩盖的分歧与深层绝望,以前所未有的激烈形式爆发出来。
导致了方向性的、甚至是不可挽回的根本对立。
在历史悠久的乌斯维方舟世界,以那些世代与星海打交道的导航者家族和一部分崇尚极端务实的议员为首的势力,迅速形成了被称为“逃亡派”的阵营。
并且很快在激烈的辩论中占据了上风。
他们坚信,伊芙琳先知所揭示的景象并非又一场需要规避的危机。
而是对灵族留在银河内的最终判决书。
留下,意味着要么被那哲学性的绿色洪流彻底吞噬,要么被其诡异的“理性”所同化。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灵族灵魂的彻底终结。
“难道历史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乌斯维的至高指挥官在气氛凝重的议会上慷慨陈词。
“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伟大的家园,失去了旧日帝国的辉煌!”
“难道我们还要固执地停留在这个即将被疯狂绿色席卷的银河墓场,等待第二个、而且是更加怪诞和无法理解的终结降临吗?”
他面前的全息星图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上面标记着数个预选的、位于银河系边缘甚至更遥远的本星系群之外的、荒芜但理论上可能安全的星域坐标。
“启动所有方舟世界的备用引擎!”
“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资源,毫无保留地投入到‘深空远航计划’之中!”
“我们必须立刻、马上启程,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让人类和那些铁皮罐头,让那些只懂破坏的兽人,还有亚空间里那些该死的邪神玩意儿,他们自己去玩这场最后的毁灭游戏吧!”
支持逃亡派的灵族们陷入了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忙碌。
他们开始疯狂地收集一切可能的补给。
优化方舟世界那庞大而古老的世界引擎。
甚至不惜冒险规划穿越一些极其不稳定、但可能提供捷径的亚空间湍流区域。
一种“不惜一切代价逃离”的情绪在乌斯维弥漫开来。
任何对远航计划提出质疑或建议谨慎的声音,都会立刻被主流舆论视为将整个方舟世界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愚蠢和背叛。
然而,并非所有方舟都认同这种近乎放弃的逃离。
在以尚武精神和骑士传统着称的萨姆-汉恩方舟世界,一股强大且坚信“命运需亲手斩断”的“干预派”势力,如同被激怒的毒蝎般猛然抬头。
这股力量的成员,大多是由那些在无数场血腥冲突中幸存下来的先锋部队老兵,以及一部分性格激进、相信能够通过主动行动改变未来的先知组成。
他们鄙夷地将逃亡视为懦弱且徒劳的自我欺骗。
认为银河之外未必就是想象中的净土。
谁能保证那诡异的“呼唤”不能穿透无尽的虚空?
而坐视兽人完成那所谓的“终极wAAAGh!!”,其后果将是任何存在都无法承受的。
“逃跑?哼,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一位身经百战、身上布满荣誉伤疤的突击蝎支派长老在军事会议上怒吼道。
他臂膀上的动力爪因极致的激动而发出危险的嗡鸣声。
“那个能穿透wAAAGh!!力场的‘呼唤’,其本质远超我们的理解!”
“谁能保证它无法穿透星际尘埃,无法跨越虚空?”
“唯一的生路,就是在那群绿皮找到他们渴望的‘答案’之前,主动出击,彻底斩断这股洪流!”
“哪怕为此付出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们可以利用我们的智慧,引导他们内部相互残杀。”
“可以动用禁忌的灵能科技,设法污染、扭曲他们那统一的wAAAGh!!力场。”
“甚至……可以尝试与那些顽固的人类帝国,或者其他任何可能利用的势力,进行有限的、暂时的、权宜之计的合作!”
“只要能阻止这场灾难,任何手段都值得尝试!”
干预派的成员们开始以极高的热情和近乎殉道者的心态,积极策划各种极端危险的行动方案。
从派出最精锐的支派小队,执行刺杀关键兽人战争头目(例如那个象征着统一的“屠夫”嘎兹卡)的自杀性任务。
到利用古老而危险的灵能设备,尝试干扰甚至反向扭曲那将所有兽人凝聚起来的“呼唤”意念。
他们如同扑向熊熊烈焰的飞蛾。
明知成功的希望渺茫至极,却坚信这才是灵族骑士精神和高贵血脉在面对终极威胁时,应有的、最后的体现和尊严所在。
而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激烈主张之间,尤其是在一些规模较小、资源匮乏的方舟世界,以及那些与道德沦丧的科摩罗城邦联系尤为紧密的灵族群体中,一股被称为“绝望享乐派”的思潮,如同最具传染性的精神瘟疫般迅速扩散开来。
这些灵族,无论是方舟上的居民还是黑暗灵族,在亲眼目睹或听闻了伊芙琳那令人崩溃的预言后,彻底放弃了所有关于拯救、战斗或逃亡的责任感与希望。
“拯救?战斗?逃跑?呵呵呵……哈哈哈哈!”
在某个方舟世界通常被遗弃的观景穹顶下,一场亵渎神灵却又极致奢华的末日狂欢正在上演。
“都是徒劳,都是自我安慰的幻影!”
参与者们穿着他们最华丽、最精致的服饰。
饮用着能千百倍放大感官刺激的混合灵药。
伴随着癫狂而迷幻的音乐,将身体扭曲成各种放纵的姿势。
“既然命运之线注定要彻底崩断,既然连伊芙琳那样的大先知都宣告了让银河燃烧……”
“那我们这些渺小的个体,为何不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尽情享受生命所能带来的每一刻极致体验?”
他们彻底沉溺于感官刺激的深渊。
纵情声色。
挥霍着方舟世界本已捉襟见肘的宝贵资源。
甚至公然进行着各种危险的血脉游戏和早已被明令禁止的黑暗仪式。
试图在终极的虚无降临之前,榨取最后一滴生命的“滋味”。
这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纵欲,不仅加速着所在方舟世界的物质与道德双重衰败。
更像是在黑暗中点燃的灯塔,不可避免地引来了亚空间深处那永恒饥渴的、代表着极致欢愉与痛苦的存在的凝视。
使得本已岌岌可危的处境,滑向了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灵族,这个曾经创造过银河奇迹、如今在废墟和阴影中挣扎求存的古老种族,在面对这场超越了他们所有经验与理解的、哲学层面的银河级危机时,其内部长久以来积累的矛盾、脆弱性以及深植于灵魂的绝望,彻底暴露无遗。
分裂已然注定。
通往未来的道路布满了荆棘与迷雾。
无论是选择逃往深空那未知的黑暗。
投身于一场看似必败的绝望干预。
还是彻底沉沦于末日降临前的疯狂享乐。
不同的选择似乎都最终指向了同一个终点——
一个在那融合了理性与狂怒的绿色哲学洪流席卷下,愈发清晰和迫近的、属于整个灵族文明的终结。
方舟世界内部那一道道深刻的、流淌着绝望与分歧的裂痕,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即将席卷银河的更大悲剧,其前奏是何等的悲伤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