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抚摸他。
苏芷妍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萧沉手臂上一道狰狞鞭伤的边缘时,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情不自禁得想要借着处理伤口的机会,去轻轻触碰他那即使狼狈至此、依旧线条优美的手臂。
萧沉的身体在她靠近时便已绷紧,此刻感受到她那带着别样意味的触碰意图,他猛地侧身避开,这个动作瞬间牵扯到了他全身密密麻麻的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额头上刚刚拭去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
他抬起眼,看向苏芷妍,那双因痛苦而显得迷离的眸子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照出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警告。“苏姑娘,请自重。”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
苏芷妍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灵泉水的湿润和一丝他血液的粘稠触感。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丝难堪和受伤的情绪迅速闪过眼眸。她看着萧沉那即便在如此狼狈境地,依旧冷硬如冰、不容丝毫靠近的眼神,心中那点隐秘的、自以为是的情愫和期盼,如同被狠狠踩碎。
她咬了咬下唇,忽然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将身体凑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极其细微却急促的声音说道:
“萧师兄!你醒醒吧!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楚倾她在哪里?她在乎过你的死活吗?她那种人,天生冷血,煞气缠身,心中只有力量和杀戮!她只会利用你!折磨你!把你当成可有可无的物件!你为她承受这些,值得吗?!”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跟我走!萧师兄!我有办法!药王谷有秘法,可以制造假死之象,瞒天过海!我可以帮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天衍宗,彻底摆脱她!我们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可以求师尊帮你疗伤,帮你改换容貌,重新开始!以你的资质,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只要你点头,只要你愿意……”
她的眼中充满了急切的期待和一种自以为是的救赎之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与他远走高飞的美好未来。
萧沉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劝说,原本因剧痛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再次睁开。他的目光落在苏芷妍那张写满了期待与不安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感激或者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的讽刺,仿佛在看着一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的可怜虫。
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破碎,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带着一种碾碎一切幻想的、残酷的决绝:
“假死?脱身?”他声音低哑,如同梦呓,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苏芷妍耳中,“然后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见天日,苟且偷生?”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苏芷妍,望向了更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带着一种苏芷妍永远无法理解的执着与归属感,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却又重若千钧,狠狠砸在苏芷妍的心上:
“我的命……是她的。”
“是生……是死……”
“都由她。”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是对外界的一切彻底失去了兴趣,重新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诱惑与劝说,都彻底隔绝在那片属于他自己的、沉寂的黑暗之后。仿佛苏芷妍那番足以让任何身处绝境之人为之心动的提议,于他而言,不过是痴人说梦,荒谬得不值一哂。
苏芷妍彻底僵在了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看着萧沉那副油盐不进、仿佛将自身的一切包括生命和尊严都完全献祭给楚倾的、近乎偏执的模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终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被彻底拒绝、羞辱后的绝望与冰冷。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白玉药瓶,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
最终,她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所有的劝说、所有的期盼、所有的自以为是的救赎,都在他那几句轻飘飘却重如山岳的话语面前,碎成了齑粉。她猛地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萧沉一眼,也没有完成那简单得伤口处理,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脚步踉跄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间充满了血腥、绝望和让她心碎气息的刑院。
阴暗潮湿的刑院内,再次重归死寂。
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那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萧沉,如同被遗弃的破败玩偶,独自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裂魂鞭带来的剧痛依旧在四肢百骸和神魂深处叫嚣,镣铐导入的阴寒之气无休无止地侵蚀着他的生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折磨。
鲜血,尚未完全凝固,依旧顺着破碎的衣袍边缘,一滴,一滴,缓慢而固执地,滴落在身下肮脏污秽的地面上。那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在这极致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敲打在空旷的石壁上,回荡起空洞而绝望的回响。
他闭着眼,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浮沉。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
有前世战场上,她一身戎装,浴血厮杀,回头对他露出的、带着血污却依旧明艳张扬的笑容……
有今生初遇时,她冰冷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利用,将他纳入羽翼之下,却又一次次将他推开……
有偏殿昏黄的灯火下,她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淡的关切……
有她强势地将他护在身后,对温瑾瑜说出“我的人”时,那不容置疑的姿态……
痛苦,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极轻地动了动干裂的、染血的嘴唇,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听闻的气音,逸了出来,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楚倾”
声音落下,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唯有那微弱的心跳,和那依旧在缓慢滴落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