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响,石门在我身后沉重合拢,彻底隔绝了内里氤氲的水汽和那个狼狈逃离的身影。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灵泉汩汩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雪气息,混合着水雾,无孔不入。
我靠在微凉的玉壁上,闭上眼,试图将刚才那一幕从他泛红的眼尾、湿透的衣衫、剧烈起伏的胸膛从他仓皇无措的僵硬中剥离出去。
可笑。
我楚倾,重生以来,刀山火海闯过,尸山血海蹚过,何曾因为一个男人的窘迫失态而心绪不宁?
可胸腔里那股滞涩的躁意,却挥之不去。非但没有折辱成功的快意,反而像一拳打在了空处,反弹回来的力道震得自己手臂发麻。他那种引颈就戮般的沉默承受,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人,心烦意乱。
“炉鼎…”我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萧沉,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这般作态,是真心觉得亏欠至此,还是另有图谋?
夜色渐深,殿内明珠柔和的光辉取代了窗外的天光。
我披衣起身,灵力蒸干发丝和寝衣上的水汽,走到殿门内侧。门外一丝声息也无,安静得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
他走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我摁了下去。不会。以他那“偿债”的架势,定然还在。
我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门缝。
清冷的月辉洒落廊下,勾勒出一个倚坐在门边廊柱下的孤寂身影。
他果然没走。
甚至换下了那身湿透的雪白衣袍,此刻穿着一身,我目光一顿,是宗门内最低阶杂役弟子的灰色粗布衣裳,宽大简陋,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墨发未束,随意披散着,还有些潮湿。他微微蜷着身,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竟透出几分脆弱的易碎感。
他似乎是睡着了,又像是在调息。但即便是这种姿态,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清傲。
一阵夜风吹过,廊下风灯摇曳,带来深秋的寒意。他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眉头微蹙,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微地刺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指尖微动,一缕极细的、带着暖意的灵力自我指尖溢出,悄无声息地蔓延过去,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替他隔开了那阵寒风。
他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了。
我猛地收回手,指尖蜷缩,仿佛被那缕擅自跑出去的灵力烫伤。
我在做什么?
心疼他?还是,只是不想这难得的清净被他的风寒打扰?
对,一定是后者。
我冷着脸,彻底关上门,将那道身影和月光一起关在门外。
回到内殿,我试图入定,神识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能清晰地“看”到他依旧维持那个姿势,在我的灵力罩下,呼吸似乎平稳了许多。
真是,多此一举。
后半夜,我被极细微的动静惊醒。
不是门内,是远处。
神识铺展而去,只见几个巡夜的弟子正鬼鬼祟祟地靠近主殿区域,目光不时瞟向廊下那道灰色身影,脸上带着轻蔑和好奇的窃笑。
“就是他?那个自请当炉鼎的?” “啧,长得倒是顶好,可惜了。” “听说白天还给楚长老伺候沐浴了呢?不知道……” 污言秽语夹杂着不怀好意的低笑。
萧沉似乎也被惊动,睁开了眼。那双眸子在夜色里清冷如寒星,淡淡地扫过那几名弟子,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那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他很快又闭上了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懒得理会。
那几名弟子似乎觉得被无视落了面子,又仗着此刻他身份“低微”,互相对视一眼,竟又凑近几步,其中一人甚至试图伸出手想去碰触他散落的头发。
“滚。”
一个字,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并非高声,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那几名弟子耳边。
他们浑身一僵,骇然转头,正对上我不知何时打开门,冰冷睨视着他们的目光。
“楚、楚长老!”几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地,“弟子,弟子知错!再不敢了!”
“自己去刑堂领罚。”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这里,废了修为扔出山门。”
“是!是!”几人连滚爬带地跑了,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廊下重新恢复寂静。
我看向萧沉,他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我,月光落在他眼底,一片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吵到师尊了。”他低声道,语气平稳,仿佛刚才被骚扰的不是他。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烦躁。他这副无论发生什么都平静接受的样子,比任何反应都更让我火大。
“进来。”我硬邦邦地甩下两个字,转身走进殿内。
身后沉默了一下,然后是衣衫窸窣,他站起身,跟了进来,依旧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我指着内殿角落的蒲团:“以后夜里守在这里。省得在外面招惹是非,扰我清静。”
那蒲团是平日我打坐所用,比冷硬的廊下好了太多。
他目光落在蒲团上,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谢师尊。”
他走到蒲团边,依言坐下,姿态依旧端正,像一尊沉默的玉雕。
我重新躺回榻上,背对着他。
殿内明珠光辉柔和,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
这一次,殿内除了我的呼吸,终于多了另一道极轻浅平稳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的存在感强得惊人。
我闭上眼,知道自己今夜,怕是难以成眠了。
而角落里的萧沉,在确定我呼吸逐渐平稳后,才极轻极轻地抬起眼,目光复杂地落在我的背影上,许久许久,不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