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禁制银环扣上萧沉颈项,已过了半月有余。
倾云峰的桃花依旧开得喧嚣,但峰顶主殿的气氛,却始终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低气压中。所有侍从弟子都屏息凝神,行事比往日更加小心谨慎,因为他们都能感觉到,女君的心情,比那终年不化的玄冰还要冷上几分。
而我,确实烦躁。
这种烦躁,源于殿内那个终日安静得几乎像个影子的人。
萧沉很听话。自那日后,他再未踏出倾云峰半步,甚至连主殿都很少离开。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坐在窗边的蒲团上,或是翻阅一些无关修行的杂书,或是望着窗外云卷云舒,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那枚银环牢牢锁在他白皙的脖颈上,暗哑的银色与他素白的衣袍、墨黑的长发形成刺眼的对比。它无声地宣告着他的“罪责”与“禁锢”,也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日失控的怒火和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心绪。
失去了九成以上的灵力,他变得异常脆弱。原本寒暑不侵的仙体,如今竟会因夜风而微微发颤;原本轻盈的步伐,如今也多了几分凡人的滞重。他甚至需要像最低阶的弟子一样,按时进食安眠,否则脸色便会迅速苍白下去。
这些变化,我都看在眼里。
起初,我冷眼旁观,觉得这是他应得的教训。可看着他费力地提起稍重的水壶为自己斟茶,看着他因久坐而需要用手支撑地面才能缓缓起身,看着他偶尔望向窗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我心头那股无名火,便会被一种更难以言喻的焦躁所取代。
我依旧每日为他疗伤,用精纯的灵力温养他受损的经脉和神魂。这个过程不可避免地会有肢体接触。我的指尖划过他后背的穴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肤下骨骼的轮廓,以及那因虚弱而格外清晰的单薄。他会闭着眼,长睫轻颤,呼吸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打扰到我。每当这时,殿内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气息。
这种气息,在他修为尚在时,或许会被强大的气场掩盖。但如今,他力量尽失,如同被拔去利齿和尖爪的困兽,所有细微的反应都被无限放大。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能听到他加速的心跳,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清冷又带着一丝药味的独特气息。
这让我,更加烦躁。
这日,天衍宗举行一场内部小比,旨在激励年轻弟子。我作为一峰之主,需到场观礼。原本不欲带他,但鬼使神差地,出门前我还是瞥了他一眼:“你也跟着。”
他正坐在窗边,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低声道:“是。”
小比设在主峰广场,人声鼎沸。各峰弟子齐聚,年轻的面庞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和对力量的渴望。当我带着萧沉出现在高台之上时,原本喧闹的场面有了片刻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鄙夷,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跟在他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颈间那枚无法忽视的银环上。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看,那就是女君新收到入室弟子,真是丰神俊朗。”
“啧,脖子上那是什么?像条狗链子?”
“咦?修为好像真的没了,气息弱得可怜…”
“楚倾女君也太…听说好歹也是剑尊之身…”
这些话,自然逃不过我的耳朵。我面色冰寒,周身煞气微溢,那些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但那些充满探究、怜悯甚至轻蔑的目光,却并未减少。
萧沉跟在我身后半步,始终低着头,浓密的长睫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他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力气。宽大的白衣衬得他身形越发清瘦,颈间的银环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以及那极力压抑的、细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