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霓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许文澜,带上你的人和最好的便携设备,立刻去铜岭矿区外围。我要你在两小时内,给我一份现场的扫描报告。记住,此事加密等级为最高,除了你我,不许第三人知晓。”
一个半小时后,许文澜站在铜岭矿区外围的山脊上,冷风卷着枯叶,吹得人脸颊生疼。
这里荒草丛生,只有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标记着矿区界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锈蚀和泥土混合的死寂味道。
她的团队迅速展开了便携式地质雷达,高频电磁波无声地刺入大地深处。
“滴滴滴——”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划破了山野的宁静。
操作员脸色一变:“许队,地下三十米!发现大面积……空腔结构!范围……范围还在扩大!”
屏幕上,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色阴影正缓缓成型,像一只潜伏在地底的巨兽。
许文澜瞳孔骤缩,立刻下令:“换用超声波探头,给我内壁的细节成像!”
几分钟后,更加骇人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那巨大的地下空腔内壁,并非光滑的岩石,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划痕!
那些痕迹深浅不一,充满了狂乱和绝望的气息,仿佛是无数只手在坚硬的岩壁上疯狂抓挠留下的最后印记。
“这不是自然塌陷!”许文澜斩钉截铁地说道,心脏狂跳不止。
她立刻让人放下空气采样泵,探入岩层的一道微小裂缝中。
十分钟后,分析仪的结果让她浑身冰冷——样本中除了微量的铅锌矿物粉尘,还检测到了极其微弱但成分明确的……陈旧火药残留物!
官方档案里白纸黑字写着的“瓦斯爆炸导致矿井自然塌陷封闭”,在此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就在这时,一名队员在采集岩石样本时,从一处被挤压变形的岩层夹缝中,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小段已经碳化、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纤维物。
“光谱分析!”许文澜的声音有些嘶哑。
结果很快出来,那是一段麻绳的残骸,其纤维结构和编织方式,与资料库中八十年代矿区专用的安全绳材质完全吻合!
证据链已经形成。
许文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震动,下达了一连串指令:“立即加密封存所有扫描数据和物证样本,物理隔绝,双人双锁!销毁本次行动的一切纸质记录!”
做完这一切,她接通了苏霓的加密线路,声音压抑着巨大的冲击力:“苏姐,这不是废弃矿,这是一个被蓄意引爆、强行封死的……人间炼狱。这里,是一个封存现场。”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林晚辗转于早已拆迁得面目全非的旧城区,终于在一条逼仄的小巷尽头,找到了当年矿工家属院里唯一还健在的老人。
老人已经年过九旬,耳朵背了,但眼神还残存着一丝清明。
听完林晚的来意,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沉默了许久。
他颤抖着弯下腰,从积满灰尘的床底下,吃力地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几十张边角泛黄的黑白照片,和一本用油布包着的小学练习本,被当作了账本。
林晚小心地翻开照片,一张合影让她呼吸一窒。
照片上,几十个穿着破旧工装的汉子站在一个井口前,他们黝黑的脸上写满疲惫与愤怒,手里高举着一条粗布横幅,上面用白漆刷着几个刺眼的大字:“我们要活命,要工资!”
她又翻开那本账本,前面的记录都断断续续,直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份名单,标题是“补发工资名单”,下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一个个名字,总共137个。
每个名字后面,都按着一个鲜红的指印。
最后一行的日期,正是官方记录的矿难发生前一天。
而名单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笔迹潦草而愤怒:“签字画押后未到账。”
“那天……他们把所有人都叫到厂里开会,说拖了半年的工资终于要发了。”老人指着账本,声音哽咽,浑身都在发抖,“厂长让大家挨个签字画押,说第二天钱就会打到每个人的卡里……大家伙都高兴坏了,以为苦日子到头了……”
老人的声音被泪水淹没:“可第二天……第二天矿就炸了!那一百三十七个人……一个都没出来……全被闷在了里面!”
赵小芸没有选择立刻将这些惊人的发现公之于众。
她知道,孤立的证据很容易被质疑和掩盖,她需要点燃一把无法被扑灭的火。
她以一个公益组织的名义,策划了一场名为“矿工子女返乡行”的活动,通过各种渠道,邀请那些散落在全国各地、如今都已人到中年的矿工二代们,重回这片承载着他们童年记忆和父辈血汗的故土。
在早已废弃的矿区俱乐部旧址上,赵小芸的团队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放映室。
夜幕降临,当修复后的老照片一张张通过幻灯片投射在白色的幕布上时,人群中开始响起阵阵低低的啜泣。
那些模糊的笑脸,破旧的厂房,都唤醒了深埋心底的记忆。
突然,画面定格在了林晚找到的那张集体抗议的照片上。
“爸!”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猛地从人群中冲到幕布前,她指着照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声音凄厉地嘶喊着,“那是我爸!我认得他!他的右手食指,当年在井下被机器绞断了半截!”
仿佛一个开关被打开,人群瞬间沸腾了!
“那是我爹!他最喜欢把安全帽歪着戴!”
“还有我叔叔!他就是站在举横幅最中间的那个!”
压抑了三十多年的思念与悲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哭声、喊声在沉寂的山谷里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悲怆的交响。
一个男人激动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盏父亲留下的、早已无法点亮的旧矿灯,他颤抖着将它举起,矿灯在身后斑驳的断墙上投射出一个模糊的光影。
那光影摇曳着,仿佛三十多年前,那一群群结束了一天劳累的矿工,正戴着头灯,缓缓从漆黑的井下升井归来。
而在另一条战线上,陆承安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
他通过特殊渠道,调阅了三十年前那份尘封的事故调查报告。
报告本身做得天衣无缝,但陆承安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所有关键证人的证词都缺失了,而最终的结案理由,竟然是“多数遇难者家属情绪稳定,自愿签署协议放弃追责”。
“群体性沉默”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陆承安没有声张,而是顺着报告中提到的“补偿金发放”线索,深挖下去。
他锁定了一家在事故发生后半年内就迅速注销的“恒信补偿金代管公司”。
通过对工商档案和银行流水的追溯,他惊骇地发现,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竟然与现任东海市环保局副局长,存在着直接的亲属关系!
陆承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兵分两路。
一路,他以一名普通公民的身份,向环保局提交了信息公开申请,要求公示那位副局长自上任以来的所有财产信息。
另一路,他以个人名义,匿名起草了一封长信,直接寄往最高人民法院的巡回法庭,信中并未提及铜岭矿难,而是从法理角度,请求对“特定历史条件下,群体性沉默是否能构成有效法律意思表示”这一议题,进行一次专项司法研讨。
他要用法律的逻辑,为即将到来的风暴,铺设一条最坚固的轨道。
所有线索都汇集到了苏霓这里。
她看着屏幕上许文澜传回的地下空腔图,听着林晚转述的老人泣血的控诉,手中捏着陆承安发来的那份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她明白,必须让那些被埋葬在地下三十年的人,亲自“开口”说话。
“文澜,”苏霓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批准你动用‘声波共振还原’技术,对岩壁上的划痕进行音频信号转化。”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决定。
这项技术尚在实验阶段,它试图通过分析物体表面微观振动留下的痕迹,来还原当时环境中的声音。
整整七十二个小时,超级计算机的机房里灯火通明。
许文澜和她的团队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终于,在运算结束的那一刻,设备的主机发出“嘀”的一声,输出了一段充满了“滋滋啦啦”声的断续杂音。
失败了吗?所有人都心头一沉。
“别放弃!加载AI深度降噪模型,分层解析!”许文澜下令。
又是一个小时的等待,当处理过的音频再次播放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僵住了。
在那片混乱的背景噪音之下,竟然真的浮现出了微弱、模糊,却可以辨认的人声!
“……我们……没同意……封矿……他们骗了我们……录音带……录音带在……通风竖井……”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回响和绝望。
就在众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之际,许文澜指着声谱分析图,补充了一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苏姐,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根据声纹比对,这是至少二十三个不同声纹……在不同时间、不同位置,重复同一句话叠加而成的结果。”
苏霓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芒。
“立刻组织工程队,我要直播开启主通风井!”
命令下达,行动如风。
当工程车巨大的液压钳撬开锈死的主通风井铁门时,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和腐朽气息的阴冷寒风,如同地狱的叹息,从黑暗的深渊中扑面而来。
直播的摄像机被固定在特制的探入支架上,镜头缓缓下降,刺破了三十年的黑暗。
高清镜头扫过井壁,所有正在观看直播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井壁上,赫然出现了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的刻字!
那是用石块、用指甲、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刻下的血泪控诉:
“救救我们!”
“记住137人!”
“钱去了哪儿???”
就在镜头准备继续下探,寻找那个关键的“录音带”时,井口上方固定的金属支架突然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异响!
“小心!”站在苏霓身旁的陆承安反应极快,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拽离井口。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块早已松动的巨石从井口边缘轰然坠落,带着万钧之势砸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然后翻滚着,死死堵住了刚刚被打开的入口!
漫天烟尘中,陆承安挡在苏霓身前,声音低沉而凝重:“他们不想让我们进去。”
苏霓望着那道被巨石堵死的黑暗裂缝,眼神中的惊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寒意。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那就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面,究竟关着什么。”
话音未落,远处蜿蜒的山路上,几点刺眼的车灯划破夜色,几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越野车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矿区方向,急速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