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为江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苏霓站在阳台上,将刚刚洗净的被褥搭在晾衣杆上,棉花在阳光下散发出蓬松而温暖的气息,那是属于新生的味道。
“丫头,醒这么早?”
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散的沙哑。
他手里攥着一把崭新的钥匙,另一只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
“这是备用钥匙,你收好。万一哪天忘了带,也省得找开锁的麻烦。”
苏霓笑着接过:“谢谢周叔。”
老周摆摆手,目光落在阳台的排水口上,他走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指抠了抠边缘的几根头发丝和杂物。
“这排水口得勤清理,不然下大雨容易堵。”他做完这一切,才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像一个父亲在叮嘱即将远行的女儿。
他看着苏霓,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复杂的光。
“丫头,这房子,只要你不嫌弃,租你三十年都行。”他抬起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苏霓的肩膀,那力道沉重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闺女要是活着,也该像你这样,有出息,不服输。”
苏霓的心猛地一颤。
“她以前也是个记者,比你还能跑,什么黑幕都敢捅。”老周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陷在回忆的泥沼里,“后来……一篇报道得罪了人,人就没了。这房子,就是她出事前,吵着闹着让我买的,说以后要在这儿安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中只剩下远处传来的车流声。
这是这位沉默了多年的老房主,第一次向她敞开心扉。
他不是在出租一套房子,而是在为自己那份无处安放的父爱,寻找一个寄托。
苏霓的眼眶有些发热,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周叔,您放心,我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送走老周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苏霓以为是快递,打开门,却见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苏母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一篮颜色暗沉、边缘渗出黑水的咸菜,一阵发霉的酸腐气扑面而来。
她一进门,眼泪就掉了下来,哭诉声尖锐得刺耳:“苏霓啊!你非要搬出来住,现在好了,街坊邻居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你跟着野男人同居,我们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苏霓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她进来,然后关上了门,将那些邻里的闲言碎语和母亲的哭闹声一并隔绝在内。
“妈,您先坐。”她指了指客厅里还未拆封的沙发。
苏母一屁股坐下,继续抹着眼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不孝女!放着好好的家不住,非要出来败坏门风!”
苏霓没有争辩,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妈,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搬出来吗?”她的声音冷静得像一汪深潭。
录音笔里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正是苏母自己:“……奖?什么奖能当饭吃?你都快三十了,赶紧趁着年轻,找个有钱人嫁了才是正经事!不然以后人老珠黄谁还要你?你看看你表姐,嫁了个老板,现在日子过得多舒坦……”
那是去年,苏霓拿下“最具社会关怀奖”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和家里分享喜悦,得到的却是这样一盆冷水。
苏霓按下暂停,又播放了另一段音频。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质朴而有力,是她曾经采访过的下岗女工周秀兰。
“……我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摆小摊,看人脸色,点头哈腰,活得不像个人。但我女儿不行。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书,让她有本事,有底气。我不想让她活得像我,一辈子都得低着头。”
两段录音,两种母亲,两种人生。
苏霓关掉录音笔,目光直视着目瞪口呆的母亲,一字一句地问:“妈,周秀兰一个摆摊的女人,都希望她的孩子能抬头挺胸地活。我,您的女儿,也想抬头活一次,不行吗?”
苏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篮发霉的咸菜,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摆在母女二人中间,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正好,苏霓打发走了失魂落魄的母亲,邀请了赵小芸过来帮忙布置书房。
新买的书架已经立好,一箱箱书籍等待着被归位。
“苏老师,这些……都放在这里吗?”赵小芸抱着一摞沉重的专业书籍,小心翼翼地问。
“嗯,按照类别分好就行。”苏霓正弯腰整理着线缆,头也没抬。
赵小芸点了点头,开始认真地将书一本本摆上书架。
当她拿起一摞旧笔记时,最上面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封面上没有名字,只有一行娟秀而有力的字——“未来节目构想”。
她鬼使神差地翻开一页,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策划案的雏形,从选题立意到采访提纲,甚至还有预算规划。
最早的日期,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赵小芸的心跳陡然加速,她鼓起所有的勇气,看向苏霓:“苏老师,您……您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离开电视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苏霓直起身,看着女孩眼中混杂着震惊与崇拜的光,坦然地点了点头。
“从我第一次被人抢走选题,我的报道被篡改名字开始。”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但我一直在等,等到我的翅膀足够硬,等到我有能力护住我想护住的人,才敢真正离开那个地方。”
她说的“想护住的人”,目光落在了赵小芸身上。
女孩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明白了,苏霓不仅是在为自己铺路,也是在为她们这些追随者,筑起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堡垒。
傍晚时分,陆承安再次登门。
他没有带鲜花或礼物,而是两份文件和一盒崭新的火灾报警器。
“《房屋租赁备案确认书》,老周今天上午就去街道办完了,产权清晰,没有纠纷。”他将文件递给苏霓,又扬了扬手里的报警器,“这个让物业明天来装,安全第一。”
他的到来,仿佛给这个刚刚建立的阵地,打下了最坚实的地基。
陆承安环顾着这个已经初具规模的空间,整洁的书房,码放整齐的设备,墙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白板,上面写满了各种计划和思路。
他忽然一笑:“你这里,不太像个住处,倒像个指挥部。”
苏霓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个新挂上的时钟上。
时针,正指向她下午撕毁原生家庭那张无形“时间刻度”的一刻。
“坐吧。”她指了指旁边还未拆封的沙发。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包裹着塑料膜的沙发边缘,像两个共同创业的伙伴。
“林国栋那边有新提议。”陆承安开口道,“教育部打算联合几大高校,开设一门‘纪实传播’的线上公开课,他们想邀请你,作为课程的主讲人之一。”
从电视台的王牌记者,到独立制作人,再到教育部的特邀讲师。
苏霓的战场,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扩张。
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又在万物沉睡时悄然退去。
一道绚烂的彩虹,罕见地横跨在夜空之上,被城市的霓虹映照得如梦似幻。
苏霓站在客厅中央,按下了全屋灯光的总开关。
刹那间,温暖的光芒充满了每一个角落,驱散了窗外最后一丝湿冷的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曾宪阳的电话。
“曾总,湾区品牌峰会的总策划,我接了。”她的声音清亮而果决,“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主论坛必须增设一个‘女性创业者对话’环节,我要亲自主持。”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曾宪阳爽朗的笑声:“我就知道苏老师不会让我失望!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亮起,是陆承安发来的短信:“明天我要去北京开庭,案子有点复杂,大概一周后回来。”
苏霓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回复道:“路上小心。对了,下次来,带换洗衣物吧。”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仿佛能想象到陆承安看到信息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一股热意从心底升起,让她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老周洪亮的声音:“丫头!刚才电表跳闸了,我帮你合上啦!你看看屋里有电没!”
苏霓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边,对着楼下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那一片曾让她无比渴望的光,终于,只属于她自己了。
一周后,京城的喧嚣与浮华被陆承安抛在身后,归心似箭。
同一时间的江城,苏霓新居的书房内,光线被调至最柔和的亮度,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专注而冷静的侧脸。
屏幕上,九个方格静静亮着,每一个窗口后,都是一张在财经或传媒界足以掀起波澜的面孔。
而此刻,他们正屏息凝神,等待着居于画面正中的苏霓,做出最终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