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调令,如同一道惊雷,在电视台内部炸开。
红头文件上的黑字冰冷刺骨:因“机构调整”需要,《时代声音》栏目自即日起,正式划归综合频道统一管理,原节目组编制解散,人员听候重组安排。
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加掩饰的肃杀。
办公区内,曾经因收视率第一而沸腾的空气,此刻死寂得能听见心脏坠落的声音。
几个年轻编导眼圈瞬间红了,手里还捏着下一期的选题方案,那纸张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们指节发白,喘不过气。
这不是机构调整,这是斩首。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周丽华的秋后算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狠。
她不仅要夺走苏霓的王牌栏目,更要将她一手栽培起来的精锐团队彻底打散,让她变成一个空有虚名的光杆司令。
消息传开不到半小时,苏霓的办公室外已经聚满了人。
李建军,这位跟着苏霓从实习生一路干到首席摄像的硬汉,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苏姐,这摆明了是欺负人!我们去找台长,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算了?谁说要算了?”
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苏霓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颓丧或愤怒,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水面之下,却蕴藏着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力量。
她环视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清晰地映在她眼底。
“都到会议室来。”苏霓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压抑的会议室里,苏霓将那份红头文件轻轻放在桌角,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她开门见山,“愤怒,不甘,觉得我们所有的努力都被人一笔勾销。但我要告诉你们,他们可以拿走一个栏目的名字,可以调整一个部门的结构,但有一种东西,他们永远也拿不走。”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年轻而激动的脸。
“那就是我们的能力。”
话音落地的瞬间,她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崭新的策划案,标题赫然是——《独立节目制作公司筹建方案》。
“哗啦”一声,方案被她甩在会议桌中央。
李建军等人猛地凑上前,瞳孔瞬间收缩。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构想,而是一份逻辑严密、细节翔实、从股权架构到业务规划一应俱全的商业计划书。
“他们以为这是结束,但我告诉你们,这才是开始。”苏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我们要做的,不是在他们的规则里垂死挣扎,而是跳出棋盘,制定我们自己的规则。不是反抗,是超越。”
整个团队的血液,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深夜,陆承安的身影出现在苏霓家楼下。
他带来了一个比任何安慰都更具分量的消息。
“省里正在低调试点一项新政策,‘文化单位从业人员兼职创办企业’。”陆承安语速很快,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文件还没公开发,但已经有几个地市在默许执行。这是个窗口期,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递给苏霓一份他连夜整理的资料,“我建议,你先不要急着办理离职,那样动静太大,容易被针对。以你个人名义,先注册一个文化传播工作室。两头并行,一边在台里挂着职,应付他们;一边用工作室的名义,在外面接活,积累作品和资质。”
苏霓瞬间明白了陆承安的用意。
这不仅是曲线救国,更是一招绝妙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那就让我一边给他们主持着无关痛痒的节目,一边用我自己的团队,在外面掀起真正的声浪。”
机会说来就来。
市经贸委正为即将到来的招商引资大会头疼,他们需要一部足够震撼、能体现城市新面貌的宣传片。
原计划交给电视台的官方摄制组,但对方不仅报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制作周期更是长达两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
苏霓得到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带着李建军敲开了经贸委主管主任的办公室。
面对对方的疑虑和审视,苏霓没有过多废话,只递上了一个U盘。
“这是我们团队用三天时间制作的样片,请您过目。”
三分钟的样片,在评审会的大屏幕上播放时,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开篇,便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航拍镜头,镜头如雄鹰般掠过城市新区的地标建筑群,穿梭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满的江面上。
紧接着,冰冷枯燥的Gdp增长、外资引进数据,被转化成灵动跳跃的可视化图表,与城市日新月异的实景画面无缝衔接。
最让在场官员们动容的,是片中那些真实商户的访谈。
镜头下的他们,没有照本宣科的官话套话,只有一个个鲜活的创业故事,眼神里闪烁着对这座城市未来的无限憧憬。
当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城市璀璨的夜景上,配以“与时代共生长”的字幕时,主管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看着气定神闲的苏霓,语气里充满了惊叹:“苏老师,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新时代叙事’,那这个项目,我们就要这个!”
项目拿下了,报价只有电视台的三分之一,周期更是缩短到三周。
苏霓雷厉风行,迅速拉起了五人核心小队。
他们在市郊租下一栋老旧办公楼里废弃的仓库,自己动手,将其改造成了临时的办公室兼剪辑室。
设备不足,苏霓直接拉来了两家本地企业的设备赞助,条件是在宣传片片尾为他们鸣谢;人手不够,她当机立断,用远超行业标准的高薪,挖来了两位刚刚从外省卫视离职、正赋闲在家的资深编导。
一天傍晚,周丽华的车恰好路过那栋破旧的办公楼。
她无意间一瞥,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霓。
只见苏霓正站在一堆施工材料中间,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对着李建军等几人指点着什么。
她的昔日下属们,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围在她身边,眼神里没有了在台里的那种压抑和敷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仿佛信徒在聆听神谕。
夕阳的余晖洒在苏霓的侧脸上,勾勒出坚定而自信的轮廓。
她身上那股蓬勃的生命力,与这片老旧的城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刺得周丽华眼睛生疼。
她驻足了片刻,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周丽华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让司机开车,转身离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试图折断苏霓的翅膀,却没想到,反而逼着她学会了如何建造一架属于自己的飞机。
三周后,宣传片如期上线。
短短一天之内,点击量冲破十万——在这个互联网尚不发达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个现象级的数据。
更重要的是,市长办公室在第二天就下达批示:“此片立意新颖,制作精良,可作为全省招商引资宣传工作的范本进行推广。”
消息传回仓库改造的办公室时,整个团队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他们将苏霓高高抛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重获新生的喜悦。
然而,当喧嚣散去,夜深人静之时,苏霓却独自一人坐在简陋的办公桌前,对着账目进行复盘。
她冷静地算了一笔账,如果能持续接到这类项目,哪怕只是小规模运营,一年的营收也能轻松达到百万级别。
一个更为宏大的蓝图,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她拨通了陆承安的电话,声音沉稳而坚定:“承安,我想把工作室升级为有限责任公司。名字……就叫‘声浪传媒’。”
元旦前夕,工商局办事大厅。
陆承安将厚厚一沓材料递进窗口。
“投资人:苏霓,个人持股百分之六十七;监事:陆承安。”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敲着键盘,例行公事地问:“经营范围怎么填?”
苏霓看着窗口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那个在电视台里被压抑了太久,此刻却眼神明亮的自己,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
“广播电视节目制作、文化活动策划、媒体品牌运营。”
当那枚刻着“声浪传媒有限公司”的红色印章,重重地落在营业执照上时,窗外,街角处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燃放鞭炮的脆响,噼里啪啦,清脆而响亮。
新的一年,来了。
那腐朽的、陈旧的秩序,是时候该被这新生之声,彻底击碎了。
声浪传媒注册成功的第三天,阳光正好。
临时办公室里,团队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下一个项目的创意方向,空气里充满了咖啡的香气和无尽的活力。
苏霓刚刚挂断一个洽谈合作的电话,心情愉悦地准备加入讨论。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由仓库门改造的铁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
门口的光线里,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苏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对方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既有焦灼,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