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时候了。
为这股即将席卷行业的新浪潮,寻找一个更广阔的港湾。
搬家前夜,暴雨欲来。
苏霓将最后一箱专业书籍用胶带封好,沉甸甸的,像她前半生背负的所有。
她随手翻开一本大学时的《新闻采编实务》,书页早已泛黄,夹页里,一张褪色的照片滑落出来。
照片上,是二十岁的她,满脸胶原蛋白,却因被电视台拒之门外而眼圈通红。
她曾将这张失败的凭证贴在这里,用以自警,如今看来,只觉得讽刺。
手机在桌角嗡嗡震动,屏幕上“母亲”两个字跳动了第十次。
苏霓看了一眼,指尖轻轻一划,挂断,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静音名单。
窗外,浓重的雨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天色暗沉得如同傍晚。
老旧出租屋的天花板上,一道细微的水痕正缓缓洇开,蜿蜒向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苏霓的目光凝在那道水痕上,思绪瞬间被拉回十八岁那个夏天——同样是这样压抑的雨夜,高考落榜的成绩单,被父亲失手摔碎在地的瓷碗,以及墙上那道至今未曾修补的裂纹。
有些伤痕,刻在墙上,有些,则刻在心上。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约定好的搬家公司电话,毫无征兆地失联了,拨过去永远是冰冷的忙音。
苏霓心中一沉,却并未慌乱。
她早该料到,生活从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想要挣脱牢笼的人。
果然,当她拖着第一个行李箱走到门口时,一个身影堵住了去路。
是她的弟弟苏弟,怀里死死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那是她吃饭的家伙。
“姐,你走了,下个月的房租谁给我交?妈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快三十了还不嫁人,就是存心要害我们全家!”苏弟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惯坏的理直气壮,仿佛苏霓的付出是天经地义。
苏霓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吵或解释,那太累了,也毫无用处。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
“这是银行流水打印件。”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从你第一次高考复读开始,过去三年,我总共给你转账七万两千三百元。这里面,包含了你两次复读的学费,生活费,还有你买那辆二手摩托车的押金。”
她将打印件递到苏弟面前,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清晰得像一记耳光。
“现在,这笔账,我们清了。”
苏弟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眼中的理直气壮迅速褪去,只剩下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霓伸出手,稳稳地托住笔记本电脑的底座。“还给我。”
弟弟下意识地松了手,那台维系着她所有事业心血的电脑,稳稳地落入了她的臂弯。
就在这时,一道暴躁的怒吼从走廊深处传来!
“反了天了!白养你二十多年,翅膀硬了就想飞?!”苏父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冲了过来,不由分说,一脚狠狠踹在苏霓刚拖出来的行李箱上!
箱子应声倒地,拉链被巨大的力道崩开,里面的衣物和书籍散落一地。
“我告诉你苏霓,今天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是不是外面那个野男人在等你呢!”
“哎呦,老苏家这是怎么了?”隔壁的张姨探出头来,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我可听说了,霓霓这是要搬出去跟那个律师同居咯?真是出息了啊!”
闲言碎语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针,刺向苏霓。
然而,这一次,苏霓没有弯腰去捡狼藉的行李,更没有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她只是站得更直了,仿佛一株在狂风中扎根的翠竹。
她缓缓从包里抽出另一份文件,在所有人的面前,“哗啦”一声展开。
那是一份租房合同。
“这是我和房东老周签的五年期租赁合同,白纸黑字。”苏霓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月租八百,押二付一,水电自理。”
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扫过父亲错愕的脸,扫过弟弟呆滞的表情,最后落在幸灾乐祸的邻居身上。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这个家的女儿,而是你们的租客。这间卧室,我租了五年,现在,我这个租客要退场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房子,你们继续住。我的世界,你们退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雷声轰鸣,蓄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街道上瞬间积水漫延,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苏霓拖着行李,艰难地走到巷口,掏出手机准备联系陆承安,告诉他计划有变。
然而,电话还未拨出,一束明亮的车灯就穿透了雨幕。
一辆沉稳的黑色轿车,如破开浊浪的舟,缓缓停在了巷口。
车门打开,陆承安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了下来。
他没有穿往日笔挺的西装,而是一身休闲的便服。
尽管有伞,但狂风裹挟的暴雨还是瞬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头。
他的手里,除了伞,还拎着一个工具包和两大袋厚实的防潮垫。
“车能开进巷子,但底盘低,得趟水过去。”他看着被困在巷口的苏霓,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我来,是因为你说过——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完开头。”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和无助,仿佛都被这场暴雨和眼前这个男人冲刷得一干二净。
两人没有多言,默契地开始一趟趟搬运那些沉重的箱子。
中途,陆承安叫来的朋友小陈也冒雨赶来接应,三个人合力,终于将最后一个巨大的书架稳稳地抬进了新居的客厅。
当他们返回老屋,准备搬运最后一批零碎物品时,厨房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一根老化的水管不堪重负,悍然爆裂,冰冷的自来水呈扇形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地面。
“别动!”陆承安低喝一声,快步上前,在水流中精准地找到了总阀门,用力关上。
他卷起高级衬衫的袖口,从工具包里熟练地拿出扳手和生料带,开始修理。
昏黄的灯光下,一道狰狞的陈年疤痕自他紧绷的手腕处,一路蜿蜒延伸,直至被袖口遮住的肘部。
那疤痕在冷白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刺目。
苏霓的呼吸顿了一下,心中涌起无数疑问,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很快,水管被修好了。
她默默地去烧了壶热水,泡了两杯浓浓的姜汤,递给他一杯。
“谢谢。”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
陆承安接过杯子,指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
他没有看她,而是望向窗外渐渐转小的雨幕,声音低沉而平缓:“我小时候,有一次背错了一个法条。叔公罚我在及膝的雪地里,站了三个小时。”
苏霓一怔。
他抿了一口姜汤,继续道:“他告诉我,规则就是规则,错了,就要受罚。但我后来才明白,规则若只是为了压制人,而不是保护人,那它本身,就早就该被打破了。”
她凝视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坚毅侧脸,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在这片冰冷的水泥森林中,自己并非只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天边透出一丝微光。
新家的地板上,还带着未干的潮气,一件件家具和一箱箱书籍错落地摆放着,凌乱,却充满了希望。
疲惫,但前所未有的踏实。
苏霓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雨后的清新和新居独有的味道。
这片只属于她苏霓的港湾,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旧的世界已经崩塌,而新的秩序,将在黎明之后,由她亲手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