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煜昌的这种风格,确实带来了一股强劲的“执行力”,一些过去需要层层审批、旷日持久的事项,在他的强力推动下得以快速通过,项目前期的一些基建工作得以加速,这也让一些渴望政绩、习惯于服从强力的干部感到振奋,觉得朱主任“有魄力”、“能干事”。
然而,郑开叶对此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深知,如此重大的战略性工程,绝非简单的速度竞赛,技术的成熟度、产业链的协同、长期的安全可靠,才是根本,朱煜昌的“快”,有时建立在压缩必要程序、忽视潜在风险的基础之上。
在一次关于核心材料供应商确定的会议上,朱煜昌倾向于选择一家报价较低、承诺交货期极短但技术积累相对薄弱的国内企业b。
“这家企业虽然规模不大,但积极性很高,愿意全力配合我们,价格也有优势,可以为我们节省大量宝贵的时间和资金。”朱煜昌的秘书将一份精心准备的推荐材料分发给与会者,“而且,支持新兴企业,也符合我们培育国内产业链的初衷嘛。”
郑开叶仔细翻阅了材料,眉头微蹙。他注意到材料中对企业b的技术专利来源、关键工艺稳定性的描述较为模糊,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皓院士,只见张院士微微摇头。
“煜昌主任,”郑开叶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支持国内企业是对的,但核心材料事关电池的根本性能和长期可靠性,尤其是固态电解质的量产一致性,是行业公认的难题,企业b的诚意可嘉,但其技术是否经过足够验证?我们是否应该更审慎地评估其技术路线和品控能力?我建议,还是优先考虑技术储备更扎实、有大规模量产经验的企业A,虽然价格稍高,交货期也长一点,但基础更牢靠,风险更小。”
朱煜昌笑了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开叶书记的谨慎我理解,不过,企业A的背景我也了解,是传统的国企作风,效率偏低,创新动力不足,我们要打造的可是面向未来的创新高地,不能总被过去的思维束缚,企业b虽然年轻,但更有冲劲,更愿意配合我们的超常规速度,至于技术风险,我们可以通过加强驻厂监造、提高检测标准来控制嘛,我觉得,可以给年轻企业一个机会,这也体现了我们领导小组的胆识和魄力。”
“这不是胆识的问题,是科学和风险的问题。”郑开叶毫不退让,“固态电池技术我们好不容易领先,绝不能因为基础材料的不稳定而功亏一篑,企业A或许有国企的通病,但其技术底蕴和品控体系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我们可以督促其提高效率,但不能因为追求速度而降低技术门槛。我坚持认为,核心材料供应商,必须选择最可靠的,而不是最快的。”
两人的观点截然相反,会议陷入了僵局,其他与会成员屏息凝神,不敢轻易表态。
朱煜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开叶书记,项目的总体推进是由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的,效率和时间节点是当前的首要考量,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企业b,如果实在不行,再换也来得及,毕竟我们有多手准备。”
他这话,已经带上了几分强调自身权限的味道。
郑开叶目光沉静,他知道不能硬顶,转而采取另一种策略:“既然煜昌主任坚持,那我建议,是否可以增加一个附加条件?要求企业b必须在一个月内,提供其产品通过第三方权威机构的全面性能和安全测试报告,并且测试标准要由我们的技术专家组来制定,达到标准,我们才正式签约并支付预付款,同时,我们必须启动和企业A的备份谈判,确保万无一失。这样既给了新企业机会,也控制了风险,您看如何?”
这是一个折中方案,既没有完全否定朱煜昌的意见,又通过设置极高的技术门槛和备份方案,极大地降低了风险,实际上大概率还是会导向技术更可靠的企业A。
朱煜昌眯了眯眼,显然看穿了郑开叶的意图,但郑开叶的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他沉吟片刻,终究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完全无视技术风险,只得点点头:“好吧,就按开叶书记的意见办,加上这个附加条件。”
最终,企业b未能按时拿出符合苛刻标准的测试报告,核心材料的供应合同还是落在了企业A身上,此事虽以郑开叶的胜利告终,但他也清晰地感受到,朱煜昌推进其意志的决心有多么强烈,两人之间的理念差异和权力摩擦几乎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上。
类似的较量在土地出让、配套政策、甚至宣传口径上不断发生,朱煜昌善于运用宏观政策和上层资源造势,经常能拿出一些来自部委的“尚方宝剑”或首长的“指示精神”来推进他的想法。
而郑开叶则牢牢扎根于技术本身、地方实践和长远规划,常常以“技术可行性”、“地方实际”和“可持续性”来制衡朱煜昌过于激进的方案。
魏元作为两人之间的重要联络人和具体事务的执行者,常常感到如履薄冰,他必须精准地领会郑开叶的真实意图,又要巧妙地应对朱煜昌提出的各种要求,有时不得不采取“拖”字诀或者“请示汇报”的方式来缓冲矛盾。
朱煜昌也曾几次试图拉拢魏元,或明或暗地许以好处,但魏元始终牢记自己的身份和郑开叶的知遇之恩,保持距离,只做事,不站队,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确保项目平稳推进上。
然而,在这激烈的表象之下,魏元,以及一些敏锐的观察者,也偶尔能窥见朱煜昌那被宏大抱负和家族期望所层层包裹的初心。
一次,项目组前往视察一个需要为电池基地配套而整体搬迁的村庄,朱煜昌在现场听取汇报时,对拆迁补偿标准和安置房建设进度问得极其仔细,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地追问每个数字的核算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