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的沉稳持重,开心的灵动飞扬,都让他看到了生命无限的可能。他低头在林姿发顶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
“只要他们喜欢,高兴就好。”
抓周礼成,温馨满室。
河阳市府大楼顶层,郑开叶办公室的窗敞开着。深秋的风带着清冽灌入,卷走了最后一丝暖意。窗外,河阳新城方向,塔吊巨臂在暮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灯火次第亮起,织就一片人间星河。
更远处,陆港方向隐隐传来火车进站的悠长汽笛,沉稳浑厚,如同这座城市重新搏动的心跳。
桌上的文件摊开着,是市统计局刚呈报的年度经济数据摘要。几个加粗的蓝色数字跳入眼帘:
全市Gdp增速:8.7%(高于全省平均1.2个百分点)
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9.1%
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6.3%
郑开叶的目光在那行“+6.3%”上停留良久,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6.3%,一个及格线以上的数字,足以写入漂亮的报告,然而,作为深耕河阳的掌舵者,他深知这平均数背后巨大的沟壑——北山、丰安那几个深陷重峦叠嶂的穷县,如同沉疴缠身的病人,正拖拽着河阳奋力前行的脚步。
“市长,”梁鸿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拿着一份更厚的县区经济细分报告走进来,眉宇间也凝着一丝沉重,“数据汇总出来了,市区的几大引擎拉动明显,但北山、丰安、青石、临水、平岗这五个县,尤其是北山,增速……几乎停滞,个别指标甚至负增长。”
他将报告放在郑开叶面前,翻到北山县那一页。
触目惊心的赤字:规上工业产值 -3.1%;地方财政收入 -15.2%;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赫然停留在“+0.8%”这个冰冷的数字上。
“负增长?”郑开叶的声音沉了下去,接过报告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起了细微的褶皱。
他眼前瞬间闪过几个月前那份“绿档”终评报告的喜悦,那份沉甸甸的释然,此刻被这薄薄几页纸蒙上了一层阴影。
九百亿的巨债压顶时,尚能背水一战,如今曙光初现,这藏在平均数下的“沉没之地”,更让他如芒在背。
“原因?”他抬眼看向梁鸿飞,目光锐利。
“老问题叠加新困境。”梁鸿飞苦笑,“北山、丰安这些地方,山高路远,基础太薄,过去靠点小矿、伐木,后来一刀切关停,产业直接真空。青壮年流失严重,村里就剩下老弱妇孺,守着几亩薄田,老天爷赏脸就混个温饱,不赏脸就返贫,交通是死结,北山县至今还有三个乡不通硬化路,丰安乡到县城的班车,三天才一班,前几年债务压顶,市里实在挤不出太多转移支付,造血能力又弱……”
郑开叶沉默着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与报告上刺目的赤字形成尖锐对比。他想起刚出生的一双儿女,粉嫩的小脸,无忧无虑的睡颜。河阳的天,不能只在市区和新城点亮。这沉没在平均数之下的山河,这被遗忘在群山褶皱里的乡亲,同样是他的责任。
“听汇报,看材料,永远隔着一层纱。”郑开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鸿飞,家里你坐镇,我下去一趟。轻车简从,不要通知,不要陪同,不要预案。”
梁鸿飞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安全第一。”
“嗯。”郑开叶没有回头,目光穿透城市的灯火,投向北方那片深沉的山峦阴影。
破晓时分,一辆沾满泥点的黑色哈弗h9碾过最后一段颠簸的土石路,停在北山县最偏远的石坳子村村口。
郑开叶推门下车,深色夹克沾着尘土,脚下是一双半旧的登山靴,鼻梁上带着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紧随其后,杨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村庄。
眼前景象让郑开叶心头一沉,村子依着陡峭的山坡而建,几十户土坯房或石头房歪歪斜斜,许多屋顶覆着厚厚的茅草,在深秋的冷风里瑟缩。
村道是坑洼的泥路,车辙印里积着浑浊的泥水。鸡在泥地里刨食,几条瘦骨嶙峋的土狗懒洋洋地趴在墙根下,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牲畜粪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贫瘠气息。
“大哥,讨口水喝行不?”
郑开叶走到一户开着半扇破木门的人家院外,扬声问道,院墙是碎石垒的,豁着口子。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农闻声从昏暗的堂屋探出身,手里还拿着半块黑乎乎的饼子,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郑开叶和周强,目光落在他们沾满泥浆的裤腿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悲凉。
“外头来的?进来吧。”老农声音沙哑,侧身让开,他叫赵老栓。
堂屋低矮昏暗,泥土地面坑洼不平,唯一的亮光来自灶膛里微弱的火光和敞开的木门。一个同样苍老的老妇人(赵老栓的老伴)佝偻着背在灶台边忙碌,锅里煮着稀薄的糊糊,墙角堆着些蔫了的红薯藤,几只瘦鸡在屋里踱步。
郑开叶接过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浑浊的温水,他喝了一口,水里有股土腥味。
“老哥,这日子……紧巴吧?”郑开叶放下碗,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四壁。
赵老栓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愁苦的脸。
“紧巴?嘿,能喘气就不错了。”
他指了指门外连绵的、光秃秃的石头山。
“靠山?山是穷山,石头缝里抠不出食儿,地?人均不到半亩,还都是‘挂’在坡上的,老天爷不下雨,就得饿肚子,儿子?去南边工地搬砖了,过年能寄回千把块,就是全家的活命钱。”
“没想着干点别的?”周强忍不住问。
“干啥?”赵老栓老伴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声音带着绝望的麻木,“养头猪?路不通,贩子都不愿意进山收,折腾一趟还不够本钱,种点核桃?倒是结了几个,可运不出去,只能烂在树上,要不就便宜了山里的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