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河阳钢铁集团(河钢)。
这座曾经辉煌、如今步履维艰的钢铁巨兽,如同一个迟暮的巨人,矗立在城市东郊。高耸的烟囱仍有白烟冒出,但远不如鼎盛时期那般浓烈,厂区规模宏大,道路宽阔,但许多区域显得空旷,一些车间大门紧闭,锈迹爬上了曾经锃亮的设备。
郑开叶没有去办公楼,而是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炼铁厂二车间门口,梁鸿飞事先只通知了分管生产的副总和车间主任,没有惊动集团高层。
车间主任老张是个黑脸汉子,手上布满老茧,看到市长突然出现在车间门口,惊讶得有些手足无措,郑开叶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紧张。
“张主任,带我们看看,就看看生产情况,听听工人兄弟们的想法。”
郑开叶的声音平和,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换上安全帽,走进巨大的车间。热浪扑面而来,巨大的高炉发出低沉的轰鸣,铁水奔流,火星四溅。工人们穿着厚重的工作服,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着,看到一行人进来,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郑开叶没有走马观花,他停在几个关键工位旁,仔细询问设备的运行状况、能耗指标、产品的质量稳定性、市场订单情况。他问得很细,很专业,甚至问到了某种特种钢材的轧制温度和冷却工艺。老张和那位副总开始还有些拘谨,渐渐被郑开叶务实的态度和扎实的技术知识所感染,话匣子也打开了。
“郑市长,不瞒您说,现在设备老化严重,能耗高,成本下不来,高端产品我们技术储备不够,竞争不过沿海大厂,低端产品又卷不过那些小厂子,价格压得太低,亏本在做。”
副总擦着额头的汗,语气沉重。
“工人兄弟们呢?士气怎么样?”
郑开叶看向一个正在操作控制台的中年工人。
那工人犹豫了一下,看看老张,又看看郑开叶,鼓起勇气说。
“市长,累点苦点没啥,咱就是干这个的,就是…就是心里不踏实,厂里效益不好,听说又要分流一批人,大家伙儿都慌,上有老下有小的,丢了饭碗可咋整?”
郑开叶点点头,拍了拍工人的肩膀,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凝重让车间里的空气都沉了几分。
随后,他们又去了轧钢厂和冷轧薄板厂,情况大同小异,设备陈旧,产品竞争力弱,冗员问题突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焦虑。
就在他们结束冷轧厂调研,准备前往下一站,同样陷入困境的河阳重型机械厂时,车子刚驶出河钢大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堵住了去路。
厂区大门外的主干道上,黑压压聚集了上百人!他们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或便服,脸上刻着生活的风霜和此刻的激愤,十几条白底黑字的横幅被高高举起,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
“反对恶意裁员!保障工人权益!”
“还我血汗钱!补缴养老保险!”
“河钢领导无能,工人水深火热!”
“请政府做主,救救下岗工人!”
人群情绪激动,口号声此起彼伏:
“我们要见领导!”
“给个说法!”
“不能卸磨杀驴!”
现场有十几名警察和厂区保安在努力维持秩序,但面对群情激愤的人群,显得力不从心。交通已经完全堵塞,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和人群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而紧张。
司机小陈下意识地想调头,梁鸿飞脸色一变,迅速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市公安局增援。
“停车。”郑开叶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市长!情况不明,太危险了!我们先避一避,让公安来处理!”
梁鸿飞急道。
“停车!”郑开叶再次命令,语气加重,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车窗外汹涌的人群。
“他们不是暴徒,是我们的工人兄弟,是河钢曾经的建设者,他们堵在这里,是走投无路了,我这个代市长,刚到河阳,如果连直面他们问题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转型?谈什么‘三新’?”
帕萨特在距离人群十几米处停下。郑开叶推开车门,独自一人走了下去,梁鸿飞和陈默见状,也立刻跟了下去,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神情紧张。
郑开叶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人群的注意,有人认出了他,大声喊道。
“是郑市长!新来的郑市长!”
“郑市长来了!”
“郑市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郑开叶身上,呼喊声变得更加汹涌,许多人试图涌上前来。
梁鸿飞和陈默,以及几名反应过来的警察立刻上前,试图隔开人群,保护郑开叶的安全。场面一度更加混乱。
“大家安静!听我说!”
郑开叶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用尽全力,声音洪亮而沉稳,穿透了嘈杂的声浪,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没有拿扩音器,但此刻的气势却压过了全场。
人群的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无数双充满期盼、愤怒和绝望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郑开叶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相对开阔、能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地方。他环视着眼前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神里没有官威,没有厌烦,只有深切的凝重和感同身受的沉重。
“工友们!同志们!”
他的声音放缓,但依旧清晰有力。
“我是郑开叶,河阳市的代市长,我刚从河钢里面出来,看到了高炉还在转,看到了工人们还在流汗,我也看到了困难,看到了大家的焦虑!”
他停顿了一下,指着那些横幅。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反对恶意裁员!’‘补缴养老保险!’…这些诉求,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
“今天,我站在这里,向大家郑重承诺:市委市政府,绝不会对河钢的问题坐视不管!绝不会对下岗工人的困难视而不见!你们的诉求,就是市委市政府当前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人群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风吹横幅的哗啦声。
“但是!”
郑开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