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手机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仿佛指尖在屏幕上划几下,宝贵的自由时光就溜走了一大半。
角落里,李宁还捧着手机,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带着抹不开的傻笑,显然和女朋友的腻歪还在继续。
但宿舍里的其他战友,早已没了刚才的热闹劲,一个个神情专注甚至带着点严肃地捣鼓着自己的手机。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班长张维去开连务会临走前的话绝非儿戏。
“联系人该改名的改名,该删除的删除!别存任何侥幸心理!我会一个一个查!”
张维那张向来严肃板正的脸,他的正直在连队是出了名的,说查就必定会查,说不允许的事情,那就绝对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宿舍里只剩下手指快速点击屏幕的轻微声响和隐约的呼吸声,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不知道别的班是不是也这样,但在张维手下的兵,谁都不敢有丝毫马虎,心存侥幸。
有寄快递想法的收件地址严格按照班长给的指定快递接收点输入。
班长说了,估计最多一个礼拜就能拿到。
但所有包裹在军营之外就会被开箱检验,不符合条例的直接退回!
林白手机里之前的人加的本就不多,处理起来很轻松,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合上手机屏幕,准备起身去活动室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然而,就在他刚走到宿舍门口,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
走廊里猛地爆发出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恐的呼喊,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
“快快快!他跑阳台上去了!”
“谁?!拦住他啊!”
“班长呢!快去找班长!”
“草!班长去连部开连务会了!不在啊!”
“握草,那怎么办!!”
“他别不是要来真格的吧?”
“靠!我上去看着他!你快去找值班班长!快啊!!”
四班的几个新兵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走廊里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林白心头一紧,立刻拉开门,一把抓住一个正要从他身边冲过去的四班新兵,沉声问:“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张广智也闻声从宿舍里探出身来,眉头紧锁:“怎么了小白?”
被抓着胳膊的四班新兵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使劲想挣脱林白的手,声音带着颤音:
“放开我!快放开!我们班……我们班周奇!他……他要跳楼!我得赶紧去找值班班长!”
说完,他猛地挣脱,跌跌撞撞地继续往楼下跑。
“跳楼?!” 张广智和林白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脸色骤变。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拔腿就往楼上冲!
沉重的军靴踏在楼梯上发出急促的“咚咚”声,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通往楼顶天台的铁门虚掩着,两人猛地推开沉重的门板,刺眼的阳光瞬间涌来。
天台的风很大,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呼啸而过。
空旷的水泥平台上,一个穿着同样作训服的瘦弱身影正蜷缩在天台边缘那道半人高的水泥护墙上,背对着他们,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正是四班那个内向又懦弱的周奇!
“怎么是他!” 张广智看清人影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他对周奇在食堂那次的软弱表现记忆犹新,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这个人。
林白没空理会张广智的情绪,他迅速扫视了一下环境。
周奇离边缘太近了,只要再往前倾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不清楚,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林白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值班班长还没赶到,四班长也不在,万一他真的一时想不开……后果太严重了。”
他指的不仅是周奇的生命,还有四班长乃至整个连队的责任。
“啧,说实在的,我真不信他有这个胆,” 张广智依然摇头,目光扫过周奇颤抖的背影,“连句公道话都不敢替别人说的人,敢跳楼?”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直率和讽刺。
林白紧盯着周奇的背影,声音凝重:“谁知道呢?人在崩溃的边缘,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别因为一时鬼迷心窍,毁了自己的一生,也毁了别人的前途。”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张广智的不忿。
他愣了一下,终于沉重地点点头:“……你说的在理!”
就在这时,身后天台铁门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人声。
两人回头一看,心顿时又沉了几分——
好家伙,几乎每个班都有好奇的新兵涌上来看热闹!
小小的天台入口很快被堵住,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震惊、恐惧、好奇……还有事不关己的猎奇。
而在这些人中,一班那两个刺头,
吴泰和郑凯,赫然站在最前面!
两人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看好戏的表情。
“哎呦呦!瞧瞧这是谁啊?” 吴泰故意拔高了嗓门,阴阳怪气地喊道,“这不是四班那个娘娘腔嘛?蹲在这楼顶风口上装深沉呢?还是晒太阳补钙啊?”
郑凯立刻配合地嗤笑一声,接茬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啊,整这么一出高难度动作,就是想哗众取宠,吸引谁的注意力呗!啧啧,这心思用的!”
他们的话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着周奇紧绷的神经。
周奇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猛地一僵,抖得更厉害了。
压抑的、绝望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不再是之前的无声抽泣,而是带着撕裂感的呜咽,仿佛要把心肺都哭出来。
他死命地咬着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皮肉里,林白甚至能看到指缝间渗出的丝丝鲜红血迹!
林白的眉头拧成了死结,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两人太过分了!简直在火上浇油!”
他下意识想上前阻止那两个混蛋。
张广智却猛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回自己身边,沉声道:“别冲动!小白!咱们现在一不知道周奇为啥跳楼,二不清楚一班这两货为啥这么针对他。万一……”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万一他们这招是以毒攻毒,把那小子骂醒了或者直接哭晕过去,兴许反倒是救了回来呢?”
林白紧抿着唇,目光再次投向护墙边缘那个颤抖的单薄背影。
周奇似乎听到了吴泰郑凯的嘲讽,哭声里充满了屈辱和绝望。
林白缓缓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笃定:“你看他的眼神……”
就在刚才周奇因哭泣而微微侧头的一刹那,林白捕捉到了他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
某种近乎冰冷的、孤注一掷的决然。
那不是怯懦,更像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绝望到极点而产生的毁灭冲动。
“我说你要有胆子跳早跳了!在这磨磨唧唧,唧唧歪歪的干什么!有本事你跳啊!”吴泰吃准了周奇不敢跳,于是出言讥讽。
“是啊,在这当猴子耍给我们看!真有病!你这种废物点心呀赶紧死了也好,还给国家省空气了!”郑凯更是恶毒!
风在天台上呼啸,夹杂着楼下隐隐传来的喧哗、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吴泰郑凯持续的冷嘲热讽,以及周奇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切都混乱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
“所有人!无关人员立刻滚回自己宿舍!吴泰、郑凯!你们俩再敢放一个屁,立刻给我滚去操场跑圈跑到死!”
值班班长王猛那魁梧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上了天台,他脸色铁青,冰凌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护墙边的周奇和那两个惹事的刺头。
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去报信的四班新兵。
危机尚未解除,但主心骨总算来了。
然而,看着周奇那紧紧抠着水泥边缘、指节发白的手,和他眼中那片绝望的死寂,林白的心依旧高高悬着。
张广智也收起了所有的嬉笑怒骂,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猛一步踏前,脱下自己的作训服外套随手扔在地上,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体能衫和结实的臂膀。
他没有立刻冲向周奇,而是站定在距离护墙几米远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异常沉稳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吼道:
“周奇!看着我!部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是爷们儿就给老子下来!把委屈说出来!死算个屁本事?孬种才用死来解决问题!”
“不………不………”周奇哭得撕心裂肺,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挤出破碎的、绝望的单音节。
泪水糊满了他的脸,嘴唇哆嗦着,反复嘟囔着苍白无力的“不”,好似这是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武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悲鸣中,已经转身准备下楼的吴泰,像是被什么恶毒的念头驱使,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冲着天台边缘嘶吼道:
“我看啊你这样的人就该死!真特么是个废物!屁都不放一个,问啥都不说,想死就死去,成全你了不好吗?!”他的声音尖利刻薄,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周奇。
紧随其后,郑凯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响起,字字诛心:“就是!娘娘腔!连最基本的回答问题都做不到,你来部队干什么?!自己都想死,你还会豁出命去保护老百姓?别做梦了!留在部队也是拖累!”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碾碎了周奇仅存的那点可怜的尊严,将他彻底踩入泥沼。
“吴泰,郑凯!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滚回班!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会上报连部!等着处分吧!”值班班长王猛目眦欲裂,咆哮声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
他指着楼梯口,那气势让两个刺头心头一凛,悻悻地闭上了嘴,在班长严厉的逼视下,灰溜溜地随着被驱散的人群往下走。
“废物………拖累………呵!”天台的风似乎变得更冷了,裹挟着吴泰郑凯淬毒的诅咒钻进周奇的耳朵,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里疯狂搅动,碾碎成泥。
这两个词像魔咒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来回冲撞、轰鸣,每重复一次,都像是在他灵魂上剜下一刀。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的理智,他死死咬住下唇,力道之大,竟硬生生将嘴唇咬破,鲜血瞬间涌出,混合着咸涩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作训服前襟,晕开一片刺目的、朱砂般的猩红痕迹。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目光空洞地越过喧闹的人群,越过冰冷的楼宇,呆呆地望向遥远天际那几朵悠然飘过的白云。
阳光有些刺眼。
就在这死寂般的绝望中,他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林白!”
正随着人流准备下楼的林白脚步一顿,猛地扭头看向天台。
“我知道刚刚你在!”周奇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林白耳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确定。
林白没有出声回应,只是站在原地,逆光的剪影如同沉默的礁石,目光紧紧锁在周奇脆弱的身影上。
周奇的下嘴唇颤抖得更加厉害,鲜血混杂着泪水蜿蜒滑落。
他似乎是在对林白说,又像是在对着那遥不可及的白云低语,声音破碎而遥远:“林白,我多羡慕你啊…你怎么能这么好呢…这么好…”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几乎语不成调,“如果…如果我有你这么好…我爸妈…是不是也不会……也不会……”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风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未尽的控诉。
没有人知道他未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但那沉重的痛苦却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新兵们遵照值班班长的命令快速撤回各自班级,楼道里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白和张广智走在最后,正要迈步下楼时,值班班长王猛抹了一把鼻梁上的薄汗,眼神锐利地落在林白身上,果断下令:
“林白同志等一下!这个周奇刚才特意喊你,还提到你,你可能是个突破口!你留下,尝试跟他沟通,想办法稳住他!”
林白给了张广智一个你先走的眼神,然后对值班班长点头:“是!班长,我愿意配合!”
“班长,我也申请留下来,搭把手!”张广智主动请缨。
王猛看着张广智这健硕的体格子,点点头,扫过天台地形:空旷、风大、边缘危险。
他快速而冷静地布置战术:“听着:林白,你从正面慢慢靠近他,跟他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安抚他情绪!
我在左侧,沿着这个水泥台子边缘悄悄靠近,寻找机会。”
他指了指靠近周奇方向的一段矮护墙,“张广智,你从右侧迂回包抄,动作要轻!看我手势行动!明白了吗?”
“是!明白!”林白和张广智异口同声,眼神交汇间传递着决心。
此刻,他们不再是懵懂的新兵,而是并肩战斗的战友。
“很好!林白,稳住!别慌,就当是跟战友聊天,去吧!”
王猛重重地拍了下林白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信任和鼓励。
张广智也对他用力点了点头,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林白深吸一口气,迎着天台边缘呼啸的风和刺目的阳光,一步一步,坚定地朝那个蜷缩在生死一线的身影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逆光而来,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却耀眼的光晕,周奇浑浊绝望的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悲悯的真神,一个他永远无法企及、却又在绝望深渊中拼命想要抓住的幻影。
“林白!你来了!”周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夹杂着一丝近乎病态的欣喜和依赖。
林白点点头,在距离周奇几步远的安全距离停下。
他心中充满疑惑,自从食堂那件事后,他和周奇再无交集,为何此刻他对自己的态度如此熟稔甚至……崇拜?
“班长说…说上次食堂的事,”周奇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和血渍,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差你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
他的眼神躲闪,充满了羞愧。
“没关系,”林白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而温和,像安抚受惊的小兽,“都过去了,小事,别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捕捉着左侧值班班长王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正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沿着水泥护墙的阴影匍匐挪动,一点点缩短着与周奇的距离。
右侧,张广智魁梧的身影也消失在另一侧的平台拐角,准备包抄。
“林白……”周奇的目光再次变得空洞,望向远方,“我有的时候…挺羡慕你的…真的…特别羡慕…”
他的声音充满了苦涩,“为什么…你的人生总是光芒四射…做什么都那么好…而我的人生…注定黯淡无光呢?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失败的……”他的语气充满了宿命般的绝望。
“没有人生来就被定性的!”林白立刻回应,语气坚定,目光直视着周奇,“周奇,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再试一次!一次不行就两次!只要不放弃,总有翻盘的机会!”
他用尽心力灌输着鼓励的话语。
“呵…翻盘?”周奇突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充满了自嘲和极度的自暴自弃,“我不行了…我早就…烂透了…我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性子本来就软,是我爷爷说,他说去参军就能被部队练出些血腥!我听话了,可爷爷还是离开了!!
我以为我在部队好好表现,以后回到地方也对爸妈有个交代,可是我爸妈还是离婚了!
今天我打开手机,他们怕是忘了我可以用手机,又或者根本也不在意我的想法,他们甚至已经都有自己的另一半,还都有孩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和决绝:
“他们从没对我好过!我………就剩下我自己了!林白,希望我下辈子…能和你一样…温暖…干净…受人喜欢…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胆小…懦弱…让人…恶心!”
话音未落,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猛地从蜷缩的姿态弹起,脚尖在粗糙的水泥护墙上奋力一蹬,整个人如同投火的飞蛾,决绝地朝着楼外虚空扑去!
“周奇!!”林白惊骇欲绝,爆发出嘶吼。
千钧一发之际!
“妈的!”左侧传来王猛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他如同离弦之箭,在周奇身体刚脱离边缘的瞬间,整个人飞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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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这股巨大的下坠力瞬间拉扯着张广智,让他半个身子都被猛地带得悬空扑了出去!
“广智!!” 林白目眦欲裂,肝胆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