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冲坡是体能与意志的熔炉,榨干每一丝力气,
那么下坡,则是胆量与技巧的惊险博弈,稍有不慎便是狼狈不堪甚至受伤退场。
上坡练的是力量,是心肺,是咬牙死磕的狠劲;
而下坡,练的就是那份沉着的胆量!
重力化身无形的推手,在你背后毫不留情地猛推。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泻、加速,脚下仿佛踩着失控的滑轮。
那感觉,简直像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步踏出,心都悬在半空——
你根本不知道下一步等待你的是坚实的土地?
是松散的碎石堆?
还是一个足以吞噬脚踝的、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土坑!
最怕的就是一脚踩空,脚踝瞬间传来钻心的剧痛,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翻滚下去,不仅丢人,更可能直接结束训练。
刚刚董卓被他们班的班长狠狠地用武装带伺候了一番,林白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臂,正准备享受下山缓冲期,
这一次至少,不用再面对那张挑衅的脸了。
然而,清净的念头刚冒头就被掐灭了。
董卓好不容易消停了,
但一班的吴泰和郑凯,这两个像苍蝇一样烦人的家伙,却瞅准了时机,趁着一班长沈健转头查看其他新兵的空档,又鬼鬼祟祟地凑到了林白身边。
“哟,林白,风光无限啊!”吴泰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嫉妒和恶意的假笑,声音又尖又细,刻意拔高得让周围几个人都能听见。
他绕着林白走了半圈,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不过林白,哥们儿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往上冲容易,那叫一鼓作气。往下跑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十足的幸灾乐祸,“你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喽!万一一个不小心,‘咔嚓’扭断了脚脖子,啧啧啧,你这刚冒头的‘第一’,以后可咋争啊?是不是?”
话音刚落,旁边的郑凯立刻龇着牙接上话茬,阴阳怪气地附和:“哎呦喂,可不是嘛!谁不知道人家林白现在可是五班长眼前的红人儿,会溜须,会拍马,那叫一个本事!
这要是真断了腿,啧啧,以后想往人班长身边凑,怕是爬都爬不过去吧?”说完,他还夸张地“切”了一声,歪着嘴,满脸的鄙夷和不屑。
这赤裸裸的挑衅和污蔑,瞬间点燃了林白身边陈熙两兄弟的火气。
陈熙脸色一沉就要上前理论,刘锦飞也攥紧了拳头。
林白却猛地一抬手,稳稳拦住了他们。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眼神平静得可怕。
跟傻子论短长?那是下下策。
对这种玩意儿,越搭理他,他蹦跶得越欢!
林白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吴泰和郑凯那两张令人作呕的脸上,反而缓缓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山坡。
坡很陡,碎石和土坑随处可见,足够空旷,人也够多……
真要是在这种地方“不小心”摔伤了,那也只能怪自己“脚滑”或者“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吧?
不过他的眼神最终重新落回吴泰和郑凯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冰冷的钢针扎过去。
原本还趾高气扬的两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林白这才冷嗤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放心,我肯定会注意。倒是你们俩,”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一会儿下山也得‘格外’小心。毕竟,这山路好上,可未必好下。”
“呸!”吴泰被林白那洞悉一切般的冷漠眼神和话语激得恼羞成怒,狠狠啐了一口,“用不着你假惺惺装好人!”
“就是!”郑凯也跟着叫嚣,声音因为羞怒而有些发颤,咬牙切齿地诅咒,
“管好你自己吧!倒霉的肯定是你!老子就等着看你一会儿怎么出糗摔个狗啃泥!”
面对这无能的狂吠,林白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于嘲弄的轻笑,语气平淡地吐出几个字:
“哦,反弹。”
“噗——!”
“噗哈哈……”
旁边原本怒气冲冲的陈熙两兄弟瞬间破了功,直接喷笑出声。
周围几个听到的新兵也忍俊不禁,肩膀耸动。
谁能想到平时训练场上沉稳如山、气质清冷的“男神”林白,怼起人来居然这么……
接地气?
这神来之笔的“反弹”,充满了孩童般简单直白的反击意味,放在这充满火药味的场景下,反差感拉满,杀伤力更是翻倍!
吴泰和郑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被这意想不到的回应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充满了嘲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尖锐的下坡哨音骤然响起!如同开闸泄洪的信号!
林白眼神一凛,刚才所有的嘲讽和冷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锐利。
他不再看那两人一眼,猛地转身,脚步如猎豹般轻盈而迅捷地踏出——
一马当先!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立刻上演。
几乎是哨音落下的同时,刚才还叫嚣得最凶的吴泰和郑凯,起步就乱了阵脚!
“哎呦!”
“卧槽!”
只见吴泰脚下一滑,踩到一个小土坑边缘,“噗通”一声,直接趴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紧接着几步之外的郑凯,像是被他传染了霉运,明明前面只有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堆,他竟然也能左脚绊右脚,“啪嗒”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两人的下山之路,简直成了跌倒表演秀——
路过一片看似平坦实则浮土松软的碎石区,“噗通”、“哎呦”,一人摔一个!
踩到几株再普通不过、顽强生长在坡上的小草,“嘎吱”、“妈呀”,又是各自贡献了一个滑稽的侧滑!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两人摔得是七荤八素,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反观冲在最前面的林白,身形矫健,步伐灵动,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陷阱,稳健得像是在平地上奔跑,两人的惨状与他流畅的身影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班长!班长!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动不了了!真的!钻心的疼!”
“班长!快看看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扭伤了!不能动了!我这不能是骨折了吧?”
吴泰和郑凯哪里还顾得上去诅咒林白,两人瘫在坡道上,争先恐后地抱着胳膊捂着腿,哭丧着脸,声音凄惨无比地向匆匆赶来的班长沈健卖惨,试图逃避接下来的训练。
一班长沈健,那张本就线条硬朗的脸此刻更是黑得像锅底。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冷静如冰般的目光在两人所谓的“重伤”部位一扫而过——
胳膊活动自如,腿上连块像样的皮都没蹭破,最多有点泛红!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
“你们两个是猪吧!!”
旁边正在督促其他新兵下坡的四班长王大力和六班长赵俊,全程目睹了这场闹剧。
王大力抱着胳膊,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讥笑。
赵俊更是直接调侃,“班长说你是猪,你是猪就是猪,是猪也是你班养的可爱猪!班长养的好啊,养的圆嘟嘟…………”
四班长王大力噗嗤一声喷出来,惹到一班长沈健头皮青筋暴起!
给了赵俊一个眼刀,直接一把抽出腰间的武装带,那厚实的牛皮带扣在空气中发出破风声。
“妈的!废物点心!”沈健的怒吼震得山坡嗡嗡响,“有个沟沟坎坎你们就能摔?!小脑没发育吗?!
眼珠子是装饰品长着出气的?!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全连的脸都让你们俩丢尽了!你们俩的羞耻心是不是都他妈喂狗了?!”
话音未落,带着雷霆之怒的武装带已经狠狠地抽在了两人的屁股上!
“啪!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山坡上回荡。
“嗷!”
“我的屁股!!”
“班长,别打了!”
“班长我错了!”
两人立刻像被针扎了似的嚎叫着弹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重伤”的样子。
赵俊对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吴泰和郑凯,毫不犹豫地伸出大拇指——
然后在一班长的余光扫过来之前,迅速将那大拇指狠狠地向下一翻!
嘴角撇得都快到耳后根了,那眼神里的鄙夷简直要溢出来。
“啧,”赵俊对着王大力低声吐槽,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见,“一班长今天破天荒说了这么多话!这俩活宝也是挺有本事啊!”
刚教训完自己兵的沈健,再次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赵俊一眼。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自明。
赵俊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赶紧做了个夸张的“拉拉链”动作,把嘴巴紧紧闭上,
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盯着山下还在奋力冲刺的新兵队伍,只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他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林白早已冲到了山脚,回头望了一眼坡上那场鸡飞狗跳的闹剧,淡漠地收回目光。
有些人是活该,不值得同情。
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别人前进路上的笑料和反面教材。
而真正的战士,只会看着山顶的方向默默前行。
等所有新兵的灵魂在后面呜嗷喊叫地追赶着失控的身体,拼命想拉住狂奔的缰绳,却又被巨大的惯性扯得七零八落。
噩梦一样的混沌感席卷全身,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作战靴磕碰石头的闷响,以及风声呼啸。
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心惊胆战地冲到山脚,还没来得及把狂跳的心脏按回胸腔,值班班长那冷酷无情、如同催命符般的声音已经炸响:
“集合!下一轮冲坡,准备——!”
“靠!!”
“还来?!”
“这都第几回了?!”
绝望瞬间淹没了刚刚劫后余生的庆幸。
“张维!”连长郭玉杰洪亮的声音穿透混乱。
他和方圆已经亲自带头冲了一次,此刻正举着望远镜,目光扫视着像蚂蚁般在绝望坡上艰难折返的新兵队伍。
“让五班林白和张广智出列!一个扛军旗!一个扛连旗!给我带头往上冲!冲出气势来!”
“是!”张维立正领命,眼神中带着肃然。
他迅速从旗手处接过两面象征荣誉与精神的旗帜——
一面是鲜艳的八一军旗,一面是代表他们新兵连的连旗。
张维面色凝重,郑重地将两杆沉甸甸的旗杆分别交到林白和张广智手中。
旗杆入手冰凉而坚实,分量十足,压得手臂微微一沉。
这不仅仅是重量,更是千钧重担。
“林白!张广智!”张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扛起这面旗,是荣誉,更是责任!你们就是全连的眼睛和标杆!
作为扛旗人,必须时刻注意脚下!冲坡路上的一切障碍,你们必须第一个征服!第一个到达山顶!
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人可以倒!旗——绝对不能倒!明白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林白和张广智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
一股滚烫的使命感瞬间取代了身体的疲惫和酸痛。
两人接过象征着无上荣光的旗帜,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个转身,紧握旗杆,朝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巅,再次发起了冲锋!
旌旗烈烈,迎风狂舞!
鲜红的旗帜在陡峭的山坡上瞬间展开,如同燃烧的火焰,撕破了绿色的背景。
随着林白和张广智不断攀升的速度,那两面旗帜也在一点点顽强地向上升起,仿佛不屈的宣言,向山顶发起挑战!
旗杆本身就很重,每一次摆动都需要额外的力量去控制平衡。
反复冲坡带来的巨大体力消耗,像潮水般冲击着身体的极限。
每一次抬腿,都感觉大腿肌肉在尖叫;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滚烫的利刃穿过灼痛的呼吸道,在早已不堪重负的肺部炸开,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从憋气到极限濒死的边缘,再到强行吸入下一口氧气短暂恢复,每一次循环都是对意志力的残酷磨砺和捶打!
然而,这沉重的负担却压不垮林白冲锋的脚步,反而点燃了他心中更汹涌的火焰!
“冲上去!一定要冲上去!”他在心中呐喊。
身体越是疼痛,精神却越是亢奋!
那些撕裂般的痛苦,正是锻造这把利刃所需的烈火与锤击!
他就是要在这极限的拉扯中淬炼自己!
就是要在这血肉筋骨的撕裂感中,重塑一个更强韧、更无畏的自己!
林白紧咬着牙关,舌尖甚至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视线死死锁住山顶。
他调整着重心,每一步都力求稳健,将旗杆牢牢掌控在手中,确保那鲜艳的旗帜始终昂扬向上,即使在最陡峭的坡段也决不低垂!
终于!
两道身影如同逆流而上的旗鱼,带着两面猎猎作响的战旗,几乎齐头并进地再次征服了山顶!
山风猛烈地吹拂着,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在阳光下蒸腾起白汽。
林白和张广智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灼热的空气,脸上却带着战士征服险峰后的豪迈与骄傲。
没有丝毫停顿,两人同时奋力举起手中的旗杆,朝着山下仍在奋力拼搏的战友们,用力地挥舞起来!
连旗!军旗!
两面旗帜在山巅的最高处迎风招展,骄傲地宣示着征服!
那翻卷的红色,似是跳动的火焰,又像是无声的号角,瞬间点燃了山下所有新兵眼中的激情!
旗,就是军队的灵魂!
是无声的号令,是指引的方向!
军旗所向,便是所有军人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的方向!
军旗所指,便是剑锋所指,便是胜利所归!
只要这旗帜不倒,心中的信仰便永不熄灭!
林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光滑的旗杆,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份量与旗帜在风中传递的磅礴力量。
旗帜上虽不曾浸染你我的鲜血,但此刻,它正承载着我们滚烫的、挣扎的、咆哮的、不屈的青春!
这旗帜,便是他们此刻奋斗与蜕变的见证!
这山顶的风,正将他们年轻的热血与誓言,吹向更辽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