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00。
营区死寂,沉入一天中最深最沉的酣眠。
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安稳的催眠曲。
空气里弥漫着年轻躯体熟睡时特有的温热气息,混杂着汗味和肥皂味。
新兵们睡得正香,孙二满蜷在被窝里,嘴巴微张,睡得口水濡湿了一小片枕巾;
张天天咂吧着嘴,梦里不知正啃着什么好东西;
就连一向警醒的林白,此刻也沉浸在系统训练后的深度恢复中。
突然间!
“哔——!哔哔——!哔哔——!!”
尖锐、突兀、撕裂宁静的哨音像冰冷的钢针,猛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值班站长穿透力极强的吼声在楼道口炸响:
“紧急集合!快快快!!”
“戴帽子、扎腰带!动作快!!”
梦境瞬间被搅得粉碎!
孙二满像被电击一样,整个人在被窝里剧烈地一拱,艰难地顶出一个弧度,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浆糊。
“妈…妈耶……”他含糊地呻吟着,下一秒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拍在肩膀上。
“赶紧给我起来!磨磨唧唧的等着下蛋呢?!”班长张维的低吼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力道十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和一丝丝被搅扰睡眠的戾气。
孙二满瞬间吓得一个激灵,连残留的哈欠都硬生生憋了回去,顾不得身上哪儿疼,连滚带爬地窜起来。
俺娘呦,班长这几天本来就处于“大姨夫”期间的低气压状态,怒气值简直爆表!
太特么可怕了!
旁边的张天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太大带起一股冷风:“班长!用打背包吗??”
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嘶哑和惊慌。
“你耳朵卡鸡毛了?!没听到指令?!戴帽子!扎腰带!还用我教你?!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张维的声音陡然拔高,饱含怒火,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宿舍瞬间炸开了锅!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挤压变形。
“卧槽!”
“我的裤子呢?!”
“谁踩我脚了?!”
“袜子!我的袜子!”
“帽子!帽子在哪?!”
黑暗中一片混乱的剪影。
有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摸索着找帽子,有人裤子提到一半就急着去抓腰带,有人一只脚穿着袜子另一只还光着就去找鞋。
作训鞋在地上被踢得乱滚,外套在空中飞舞又被人慌乱地抓住。
撞到床架的闷响、急促的喘息、衣物摩擦的窸窣、压抑的咒骂……
汇成了一曲紧张到极点的交响乐。
所有人都在凭着本能和训练残留的一点肌肉记忆,像被扔进热锅的蚂蚁,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武装起来冲出去!
混乱中,两道身影却如同磐石,始终保持着令人心惊的清晰和速度。
林白和张广智!
两人几乎在哨音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已弹起,黑暗中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戴帽、扎腰带、穿衣、蹬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当他们已经笔挺地站在楼道排头位置时,宿舍里的混乱尚未平息。
林白看了看咬牙硬挺着的张广智,知道他被正骨的地方一定疼痛难忍。
手指尖无意识的揉搓着,似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五班的其他新兵如同迷航的船只在暴风雨中看到了灯塔,本能地朝着那两个已经站好的身影旁边挤去、站定。
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能看到一张张惊魂未定、睡眼惺忪的脸,头发像鸡窝一样蓬乱,有的扣子扣错了位,有的腰带松垮地挂着,还有人跑得太急,一只裤腿还滑稽地卷在小腿肚上。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慌乱和浓重的疑惑。
睡眼惺忪的众人强撑着站得笔直,连眼睛都不敢揉一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深夜紧急集合?敌袭?演习?
还是……等着首长训话?
然而,走过来的只有值班班长一人。
“向右看——齐!”
“向——前看!”
“讲一下!”值班班长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的新兵蛋子。
所有人下意识地靠脚立正,尽力挺直腰板。
“今天拉动紧急集合,我们用时——”值班班长故意拖长了调子,看了一眼腕表,“3分25秒!!”
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们自己听听!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这样能打仗吗?!啊?!
等敌人的炮弹砸到咱们楼顶了,你们他娘的还在被窝里跟周公下棋呢!
作为一名军人,要时刻准备着!随时能集合!随时能拉动!随时能战斗!
脑子里这根弦,每时每刻都得给我绷紧了!明白了吗?!”
“明——白!!!” 新兵们扯着嗓子吼,声音在楼道里嗡嗡作响。
心里却早就把值班班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玛德!大半夜的把人从热被窝里薅出来,就为了听你在这儿讲这些屁话?!神经病啊!
值班班长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勾了勾,似乎能听到他们心底的咆哮。
他挑了挑眉,心想:骂吧骂吧,使劲骂!老子当年也是这么骂过来的!现在轮到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尝尝这滋味了!
爽!真特么爽!
“各班——带回!”
“一班!向左——转!”
“二班!向右——转!”
队伍像退潮一样涌回宿舍。
门一关上,宿舍里压抑的咒骂和抱怨瞬间爆发。
“玛德!就是看咱们不顺眼!这才几点就紧急集合?三点!三点啊!”李宁气得一脚踢在床架上,发出哐当一声,“老子还以为真有敌袭呢!白特么紧张一身汗!”
“谁说不是呢!这当不当正不正的,老子正做梦娶媳妇呢!刚拜完堂就被这破哨子吓醒了!”张天天揉着酸涩的眼睛,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哈欠,懊恼无比。
邱磊疲惫地把自己摔回床上:“好了好了,都别骂了。李宁,抓紧时间还能再睡个回笼觉;天天,赶紧躺下,看看梦里能不能把洞房续上。看看人家二满兄弟……”
他话音未落,旁边孙二满的铺位上已经传来了均匀、甚至有点响亮的鼾声,“……呼噜都打起来了!真乃神人也……”
邱磊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困意,“快睡吧,指不定啥时候又来……”
然而,还没等众人把被窝重新捂热,黑暗中,班长张维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都给我坐起来!把——衣——服——脱——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啊?!”王强哀嚎一声,“班长!别脱了吧?万一…万一等会儿再拉一次,我们穿着衣服还能直接冲出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恳求。
“哼!”张维一声冷哼,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自作聪明!每一回的指令都可能不同!你穿着这身作训服有什么用?到时候还得再脱一遍!净耽误时间!赶紧的!别废话!把身上的作训服,都给我脱干净!”
五班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绝望的叹息和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新兵们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摸索着解开扣子、腰带,把刚刚穿好的作训服艰难地扒下来。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只穿着光溜溜的身体,激得人一个哆嗦。
但当身体终于接触到温暖的床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
几乎是眨眼间,宿舍里沉重的呼吸声和此起彼伏、节奏各异的鼾声再次统治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疲惫的身体迅速沉入深度睡眠的补偿状态。
只有靠门的下铺,张维没有躺下。
他靠在床头,黑暗中,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黑暗中蛰伏的狼。
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敏锐地捕捉着营区深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听着宿舍里渐渐响起的鼾声,他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于胸和老兵的狡黠。
这个时间点拉紧急集合?
一次?呵,怎么可能。
这帮小子,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无声地想着,身体却纹丝不动,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下一声可能随时响起的尖锐哨音。
3:35
刚刚沉入那粘稠、温暖的睡眠深渊,意识被强行从泥沼里拔出来,五感还没完全归位,那如同地狱催命符般的尖啸就再次撕裂了死寂!
“哔——!!哔哔哔!!!哔————!!!”
比上一次更急促!更刺耳!更不容喘息!
“紧急集合!快快快!!”
“上身体能服,下身作训服!戴帽子不扎腰带!左脚拖鞋右脚作训鞋!速度!速度!!”
值班站长的吼声带着深夜特有的穿透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精准地砸进每个新兵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宿舍里瞬间炸起的已经不是慌乱,而是一片濒临崩溃的哀嚎!
“我去年买了个表!!!” 孙二满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来的,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虾米,刚从被窝拱起来就差点一头栽下去。
“靠!谁们家指令这么长!还带左右脚的?!玩死爹算了!” 李宁一边手忙脚乱地到处摸体能服,一边绝望地咒骂。
“左边啥右边啥?!操!左脚拖鞋?右脚鞋?这他妈是人能想出来的口令?!” 张天天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滚烫的浆糊,指令里的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天书。
“妈蛋!想让我死直接说,不用这么费劲!!” 王强暴躁地捶了下床板。
“大晚上的到底还让人睡不睡觉啊!!” 邱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困到极致的沙哑,“不会是刚刚那个值班班长吧?!他是真不怕被人半夜套麻袋打一顿吗?!”
他一边抱怨,一边下意识地去摸作训裤,嘴里还在机械地重复:“上身…下身…帽子…啥腰带?左脚…右脚…”
“别他妈叨叨了!赶紧的!都他妈聋了?!”
班长张维的怒吼如同冰水浇头,“张天天!邱磊!你们几个搁这儿开研讨会呢?!再你妈废话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光着腚扔走廊上去?!”
张维的威胁像鞭子抽在身上,宿舍里瞬间只剩下粗重喘息、衣物摩擦的窸窣和鞋被踢翻的闷响。
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疯狂摸索、辨认、执行那道变态的指令——
体能服上衣?
作训裤?
帽子!帽子在哪儿?!
腰带?不扎!
哦对,不扎!
左脚…左脚穿拖鞋?!
右脚穿作训鞋?!
疯了吧!
到底对不对啊?!
混乱之中,一道身影如同定海神针。
林白!
几乎在指令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他已经清晰地分解了任务:上身体能服、下身作训裤、戴帽、无腰带、左拖鞋、右作训鞋。
大脑像精密的计算机完成了编译,身体随之而动,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和犹豫。
在一片手忙脚乱中,他穿戴整齐的身影异常醒目。
五班的新兵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余光瞥见林白,立刻像照镜子一样模仿:
“小白穿体能服了!快!上身是这个!”
“小白下面穿的是作训裤!”
“帽子!帽子戴上了!”
“没扎腰带!好!”
“看他的脚!左脚拖鞋!右脚鞋!快快快!跟着小白穿!准没错!”
林白成了黑暗混乱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张广智速度也不慢,但他现在浑身都疼,忙中出错右脚穿了拖鞋,左脚套进了作训鞋,正别扭着,
林白不动声色地抬脚,用穿着作训鞋的右脚轻轻点了点他的左脚踝。
张广智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把左右脚倒了过来。
张维冷眼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犹如在玩“换装大赛”的新兵,完全没有体恤的意思,
反而火上浇油:“看看现在几点了?!紧急集合你们‘急’在哪儿了?!就这个乌龟爬的速度,敌人的炮弹发射药都够点三轮了!
直接送你们去投胎,奈何桥的孟婆汤都是热乎的!”
“穿好的赶紧滚出去站队!快!!”
这一次的集合速度明显慢了一大截。
楼道里站立的队伍更加歪斜,喘息声沉重得像刚跑完五公里。
帽子歪戴的,体能服扣错的比比皆是。最滑稽的是脚下:一只只光脚丫子趿拉着冰冷的塑料拖鞋,另一边是沉重的作训鞋,让站姿显得无比别扭而疲惫。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倦怠和一种快要灵魂出窍的茫然。
训话的值班班长换了人,但那股凛冽的杀气如出一辙。
他横眉立目,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新兵脸上:“这就不行了?!喘成这样?!就这点体能底子也敢来部队当兵?赶紧趁早滚回家喝奶吧!
看看你们现在这副熊样!衣衫不整,精神涣散!对得起这身军装吗?!
一个简简单单的口令,看你们执行了大半天!脑子呢?!警惕性呢?!
两眼一闭,提高警惕!两眼一睁,奋斗到天明!
你们倒好!眼皮子一闭,呼噜打得震天响!以为在营区就是天堂了?做梦!!”
劈头盖脸的怒骂如同暴雨砸在油布上,新兵们的眼神早已失去了焦点,只剩一片麻木的空洞。
(这谁啊……声音好像有点熟?算了……管他是谁……)
(我是谁……我在哪……他说啥……嗯……好困……站着也能睡着吧……)
(叨哔叨,叨哔叨……爱他妈啥啥啥吧……老子现在只想躺下……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困……)
“……行了!各班带回!” 值班班长终于喷完了,似乎颇为酣畅淋漓。
“一班,向左——转!”
“二班,向右——转!”
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带着一身被汗水浸透又冰冷的狼狈,新兵们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回了宿舍。
这一次,连骂人的力气都彻底被抽干了。
班长张维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再次响起:
“脱衣服!全部!”
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没有人再争辩,没有人再试图耍小聪明。
所有人用最后一点机械的动作,麻木地、艰难地把身上那套刚刚捂热、散发着汗味的奇怪组合扒下来。
体能服、作训裤被随意甩在地上,拖鞋和作训鞋东倒西歪。
这一次,连“好好好”的腹诽都懒得有。
只是无声的、彻底的、破罐破摔的服从。
什么形象?什么舒适?
统统见鬼去吧!
身体刚刚接触到床铺,沉重的眼皮就再也支撑不住。
宿舍里瞬间被更深沉、更粗重、甚至带着一丝绝望意味的鼾声淹没。
老子还就不信了!
某个几乎被睡魔吞噬的意识角落里,一丝倔强又带着点悲壮的念头微弱地闪过。
你还能、还敢、再拉一次?!
这念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就被无边的疲惫和黑暗吞没,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