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瞬间,陆寒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随之敛去。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部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窗外的阳光正好,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陡然升起的寒气。
办公室里,狂欢的气氛仍在继续。
“来来来,开盘了开盘了!”马超像个赢得世界杯的赌徒,正满脸红光地张罗着,“赌咱们华创光能复牌后有几个涨停板!我坐庄,我赌五个!”
“超哥你也太保守了,陆神都亲自下场担保了,我觉得至少七个起步!”
“我赌十个!直接翻倍!”
几个年轻的交易员正围着一堆零食起哄,有人甚至已经打开了香槟,准备来个“劫后余生”的庆祝。
钱明长舒了一口气,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绸布擦拭着他那套失而复得的紫砂壶,脸上是难得的松弛。这场风波,把他这把老骨头折腾得快散了架,现在总算是尘埃落定。
只有苏沐雪,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陆寒。从陆寒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缓步走上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关切:“怎么了?谁的电话?”
陆寒抬起头,目光扫过办公室里那些兴高采烈的面孔,最后落在钱明和苏沐雪身上。
“白敬亭。”
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三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碎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喧嚣和热浪。
正在擦拭茶壶的钱明,手猛地一抖,“啪”的一声,那只他视若珍宝的紫砂壶盖,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豁然抬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骇与不敢置信。
“哪个白敬亭?”
“还能有哪个。”陆寒的语气很平淡,“巨鲨资本,白敬亭。”
“嘶——”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刚刚还在上蹿下跳的马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愣愣地问:“白……白敬亭?白宇飞他爹?那个……传说中的老家伙?”
“什么老家伙!”钱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变了调,“那是巨鲨!是真正能在大海里掀起风浪的鲨鱼!白宇飞跟他比,连条刚出生的沙丁鱼都算不上!他……他怎么会亲自给你打电话?”
钱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白敬亭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禁忌。他就像是潜伏在深海里的克拉肯巨妖,人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谁也不想真正直面他。
这些年,他早已退居幕后,江湖上只剩下他的传说。可所有人都清楚,巨鲨资本那艘庞大战舰的舵,始终牢牢握在这位老船长的手里。
现在,这位老船长,亲自下场了。
“他想见我。”陆寒将手机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不能去!”马超第一个跳了起来,他几步冲到陆寒面前,一脸紧张,“老大,这绝对是鸿门宴!那老东西的儿子刚被咱们干趴下,他现在找你,能安什么好心?肯定是想给你下套,把你沉黄浦江里去!”
“小陆,马超说得对,这件事不能冲动。”钱明也站了起来,他脸色凝重,捡起地上破碎的壶盖,却怎么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白敬亭这个人,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心狠手辣。当年他为了吞并一家国营钢厂,硬是做局让对方的厂长背上了贪腐的罪名,最后家破人亡。跟他打交道,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办公室里,刚刚还欢天喜地的年轻人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庆祝的胜利,或许只是下一场更残酷战争的序幕。
苏沐雪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陆寒,等着他的决定。她知道,无论别人怎么劝,最终拿主意的,只会是陆寒自己。
陆寒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众人紧张的脸。
“他约在明天下午,静心茶舍。”
“静心茶舍?”钱明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是他的地盘。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只招待他最核心的圈子。去那里,就等于进了他的龙潭虎穴。”
“我知道。”陆寒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所以,我更要去。”
“老大!”马超急了。
陆寒抬手,制止了他。
“他动用了舆论、监管,甚至不惜伪造证据,一环扣一环,招招都想置我们于死地。现在,这些手段都失效了,他才亲自露面。”陆寒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黔驴技穷了?”一个年轻交易员试探着问。
“不。”陆寒摇了摇头,“说明他之前的攻击,都只是试探。现在,他才准备真正出手。”
他看向钱明和苏沐雪:“躲是躲不掉的。我们现在就像是刚占了一块草地的狮子,那头年迈的狮王,要亲自过来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资格,守住这片地盘。如果我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那我们之前所有的胜利,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他想看看我的底牌,我也想称称他的分量。”
陆寒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明白,陆寒说的是对的。在这场资本的丛林里,示弱,就等于邀请对方来捕食自己。
“我陪你去。”苏沐雪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陆寒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更何况,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越是看似安全的地方,越是需要顾及体面。白敬亭这样的人物,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那有失他的身份。他的武器,从来都不是刀枪,而是人心和资本。
……
第二天下午,静心茶舍。
这地方藏在市中心一条僻静的老街深处,外面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青砖黛瓦小院,连个招牌都没有。门口停着陆寒叫来的出租车,与周围那些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陆寒推门下车,一个身穿改良式唐装,神情谦恭的中年人立刻迎了上来。
“是陆先生吧?白老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中年人引着陆寒穿过一道回廊,院内别有洞天。假山流水,翠竹掩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株草木,都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厚重的底蕴。
陆寒跟着中年人,走进一间临湖的茶室。
茶室的门是敞开的。一个身穿深灰色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坐在茶台前,专注地摆弄着一套汝窑茶具。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提壶、注水、分茶的动作,都充满了禅意和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来了?坐吧。”
声音苍老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陆寒没有客气,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他这才看清了白敬亭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沟壑纵横,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得像古井,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不像一个执掌千亿资本的金融巨鳄,更像一个邻家的、有些威严的退休老教授。
白敬亭将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推到陆寒面前。茶汤色泽清亮,香气氤氲。
“尝尝,今年的大红袍母树,一年就这么几两。”
陆寒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我不懂茶。”他实话实说。
白敬亭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长辈看晚辈的玩味。
“没关系,以后就懂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目光终于落在了陆寒的脸上。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寒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不提白宇飞的惨败,不提那场惊心动魄的舆论战,只用“添麻烦了”五个字,就将之前所有的恩怨,轻轻揭过。
这份气度,这份城府,远非白宇飞那种只懂得张牙舞爪的年轻人可比。
“谈不上麻烦。”陆寒淡淡地回应,“年轻人之间切磋一下,很正常。”
他巧妙地把白宇飞的狙击,定义为同辈之间的“切磋”,既没有示弱,也给了对方面子。
“呵呵,切磋?”白敬亭又笑了,笑声里多了一丝赞许,“你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我看了你的那场发布会,很精彩。把商业竞争,上升到民族大义,把自己和散户捆绑在一起,用舆论倒逼监管。这一招,连我都没想到。”
他看着陆寒,眼神像是猎人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你很有天赋,也有胆色,可惜……”
白敬亭拖长了声音,将杯中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可惜,你根基太浅。”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茶室的宁静。
“你建起的瀚海资本,看起来高楼万丈,很风光。但它没有地基,只是一座建在沙滩上的城堡。一阵大点的浪打过来,就什么都没了。”
白敬亭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巨鲨的锋芒。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也让你的瀚海资本,真正活下去的机会。”
ps:白敬亭会开出怎样一个“让瀚海资本活下去”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