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姑娘的声音通过内线电话传来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又细又尖,充满了惊慌。
“陆……陆总,他说……他叫方正,从今天起,正式入驻我们公司……”
办公室里刚刚还因三十亿而沸腾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温度骤降。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马超刚塞进嘴里的半个肉包子,也忘了咀嚼,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眼神里满是戒备。
“黄鼠狼给鸡拜年,来得还真快。”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引来周围几个同事深以为然的点头。
陆寒放下电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不紧不慢地穿上,整理了一下领口。那份从容,与办公室里凝固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都该干嘛干嘛去。”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骚动的人心稍稍平复。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大厅里,方正就站在那儿。他换下昨日那身略显正式的意式西装,穿了一套剪裁合体的灰色休闲装,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个来大学讲座的客座教授,而非一头闯入羊圈的猛虎。
他的目光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墙上贴着歪歪扭扭的K线复盘图,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外卖餐盒,几个交易员的桌上还散落着红牛罐子和扑克牌。整个空间,充满了野蛮生长的旺盛生命力,以及一种与“精英”、“规范”毫不沾边的江湖草莽气。
“陆总。”看到陆寒,方正脸上露出完美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方总,或者我该叫你……方观察员?”陆寒与他握了握手,嘴角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称呼而已,陆总随意。”方正的目光越过陆寒,扫视了一圈那些正用眼角余光偷瞄他的员工们,“瀚海资本,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活力四射。”
“小作坊,让方总见笑了。”陆寒不卑不亢地回应,“习惯了刀口舔血,没那么多规矩。”
“我恰恰欣赏的就是这份不拘一格的生命力。”方正笑得愈发和煦,“对了,陆总,你看我的工位安排在哪里比较合适?我希望能离核心交易团队近一些,方便我学习和观察,当然,如果能有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就更好了,我有时需要处理一些华鼎的内部事务,不想打扰到大家。”
他的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既表现出“学习”的谦逊,又体贴地为“不打扰大家”着想。但陆寒听出了弦外之音。离核心团队近,是为了刺探军情。独立办公室,是为了建立据点。
“方总说笑了。”陆寒领着他,走向大厅中央一个空着的工位,那位置视野开阔,能看到大部分人,但距离核心的几个交易员和陆寒自己的办公室,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讲究,不设独立办公室,大家都在一块儿,方便沟通。方总的办公用品已经备好了,和大家一样,要是有什么缺的,随时跟行政说。”
方正看着那个和普通员工没有任何区别的工位,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客随主便,陆总安排得很周到。”
就在这时,马超顶着一头乱发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油乎乎的塑料袋。
“方总,是吧?”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刚来啊?吃早饭没?楼下王记的韭菜盒子,独一份儿!我特地给你多带了一个,尝尝?”
他不由分说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韭菜盒子,递到方正面前。
方正看着那个边缘还带着焦黑、油光闪闪的韭菜盒子,温润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僵硬。他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韭菜、鸡蛋和劣质食用油的复杂气味。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优雅地摆了摆手:“谢谢马先生,心意领了,只是我早上没有吃东西的习惯。”
“不吃早饭怎么行!伤胃!”马超一脸真诚地劝道,还想往前递。
“够了,马超。”陆寒沉声打断了他,“方总有自己的习惯,别瞎操心。去把你那堆复盘报告整理出来,今天之内交给我。”
“哦……”马超悻悻地收回手,把那个被嫌弃的韭菜盒子塞回自己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含糊地嘟囔,“城里人就是讲究……”
看着马超离去的背影,方正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完美的笑容。
“陆总的团队,真是……性情中人。”
陆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钱明早已在里面等着,脸色凝重。
“这头狼,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钱明压低声音,“你看他那笑,跟画上去的一样,滴水不漏。”
“画上去的,才好对付。至少你知道那是假的。”陆寒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穿盔甲’的事,怎么样了?”
提到正事,钱明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扔在桌上。
“我联系了京城最好的三家律所,还有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你知道他们怎么说?”钱明自嘲地笑了笑,“一听是‘瀚海资本’,要办私募基金牌照,还要做全套的合规构架,那报价,比市场价翻了至少三倍。这帮人,鼻子比狗还灵,知道我们刚从华鼎那儿拿到钱,把我们当成刚出栏的肥羊,个个都想扑上来咬一口。”
“那就让他们咬。”陆寒的回答出乎钱明的意料。
“什么?”
“我说,让他们咬,而且要让他们用最贵的牙口来咬。”陆寒的目光穿过玻璃墙,落在那个已经坐在工位上,正慢条斯理地用消毒湿巾擦拭着桌面的方正身上。
“钱叔,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要‘穿盔甲’?防谁?防外面的监管,更要防身边的这头狼。”陆寒的声音冷静而清晰,“这份盔甲,如果随便找几家便宜的律所、会计所来凑合,平时看着还行,可一旦方正这种人想在规则里找我们的麻烦,那身便宜货,就是一身的窟窿。到时候,我们花的每一分冤枉钱,都会变成对方插进我们身体里的刀子。”
他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钱明:“所以,就要找最贵的。越贵,说明他们越专业,越爱惜自己的羽毛。我们不仅要让他们帮我们建起这身盔押,还要让他们在合同里写明白,这身盔押的质量,由他们终身负责。我们要的不是服务,是捆绑。是把这些业界顶尖的‘军火商’,全都绑上我们瀚海的战车。这笔钱,不是开销,是对我们未来最重要的投资。”
钱明怔怔地看着陆寒,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满心忧虑,觉得这帮吸血的专业机构是在趁火打劫。可经陆寒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陆寒想的,根本不是省钱,而是用钱,来构建一个坚不可摧的利益联盟。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思维,这是帝王心术。
“我明白了。”钱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里的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点燃的斗志,“我这就去跟他们谈,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但我要的,是一件艺术品,一件能放进博物馆里当典范的完美盔甲!”
钱明拿起文件,风风火火地走了。
陆寒端起水杯,再次望向窗外。他看见,方正并没有在“观察”那些K线图,而是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了一个年轻交易员的身边。
那个年轻人叫刘宇,是团队里除了陆寒之外,盘感最好的一个,在上次对决巨鲨的战役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只是性格有些内向,不善言辞。
此刻,方正正站在刘宇身边,脸上带着温和的、极具亲和力的微笑,低声说着什么。他指了指刘宇屏幕上的数据,似乎在探讨某个技术问题。刘宇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在方正那如沐春风般的气场下放松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自己的思路。
陆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端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这头狼,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也更危险。它没有选择硬闯,而是开始用最温和的方式,来熟悉草原的每一个角落,来试探羊群里的每一只羊。
它在找的,不是破绽,而是人心。
ps:方正的第一招,是攻心为上。陆寒该如何防备这无形的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