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地点,并非在陆家嘴任何一座高耸入云的金融大厦里,而是选在了法租界一处闹中取静的私人茶馆。
茶馆藏在一片梧桐树的浓荫背后,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古朴的木门。推门而入,便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和若有若无的沉香。
陆寒独自前来。他知道,这次的会面,无关资金,无关团队,只关乎理念和格局的碰撞。
苏沐雪已经到了。
她坐在一张靠窗的茶台后,正专注地冲泡着一壶岩茶。她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色棉麻长裙,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冷脱俗的气质。她不像是一个在亿万资金中翻江倒海的基金经理,更像是一位隐居于市的艺术家。
看到陆寒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抬起眼帘,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目光平静如水,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陆总,请用茶。”她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陆寒面前。
“苏总,幸会。”陆寒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客套,开门见山,“我想,我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是为了‘瀚海同盟’?”苏沐雪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样,清冷中带着一丝温润。
陆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确信自己的计划还处于绝对保密阶段。
苏沐雪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陆总不用奇怪。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当一个人想要做一件大事的时候,他的气场是藏不住的。你击败巨鲨资本第一次攻击后,没有选择隐匿锋芒,反而成立‘屠鲨基金’,我就知道,你的棋局,绝不止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
陆寒索性不再掩饰,他将自己关于“瀚海同盟”的构想,包括信息共享、风险对冲、资源互补三大核心,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一遍。
他说话的时候,苏沐雪始终安静地听着,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桌面,一言不发。
直到陆寒说完,她才缓缓开口,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却完全出乎陆寒的意料。
“陆总,你的计划,很周密,逻辑上也很完美。它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足以让一群散兵游勇,拥有对抗正规军的实力。但是,我想问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陆寒。
“战争结束之后呢?”
“什么?”陆寒愣住了。
“当我们,用你设计的这台战争机器,打败了巨鲨资本,甚至,成为了新的‘巨鲨’之后呢?”苏沐雪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银针,精准地刺向陆寒思维的盲区,“我们的‘瀚海同盟’,是否会变成下一个被挑战、被打倒的,旧秩序的代表?历史,是否只是又一次简单的轮回?”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寒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他承认,他所有的构想,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对抗”和“生存”这两个基点上。他想的是如何赢,如何活下去。至于赢了之后的世界会是怎样,他从未深思过。苏沐雪的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让他看到了更高,也更远的地方。
他的天赋,能让他看到未来几分钟的K线,能让他洞察对手的贪婪和恐惧。但苏沐雪的这个问题,却让他开始思考,未来几十年的,金融格局。
看着陆寒陷入沉思,苏沐雪没有催促,而是悠然地为他续上茶。
“陆总,我之所以创立‘沐雪晴川’,之所以构建‘反脆弱’模型,并非我惧怕风险,也不是我刻意追求低回撤。”她的声音,像是自语,也像是在为陆寒解惑,“而是我认为,金融的本质,不应该是零和博弈,更不该是毁灭与掠夺。”
“金融,应该是实体经济的血脉,是资源配置的工具,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催化剂。它的终极目的,应该是‘共建’,而不是‘对抗’。”
“我们这些独立的新生力量,之所以能崛起,正是因为传统的金融巨头们,在追逐利润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傲慢,越来越脱离金融的本质。他们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危机,吞噬了无数的财富,却也让整个金融生态,变得越来越脆弱。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机会。”
苏沐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棵历经百年风雨的梧桐树。
“我理想中的联盟,不应该仅仅是一座军事堡垒。它更应该是一片肥沃的土壤。我们在这里,不仅可以共享阳光雨露,共同抵御风暴,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一起,孕育出新的物种——投资于真正有价值的科技创新,扶持那些有潜力改变未来的中小企业,推动建立一个更透明、更公平、更具韧性的市场规则。”
“陆总,你的天赋,让你拥有了洞察风暴的能力。这很了不起。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能力,不仅可以用来在风暴中冲浪,更可以用来……预知风暴,平息风暴,甚至,利用风暴的力量,去浇灌一片新的森林?”
陆寒缓缓地站起身,他走到苏沐雪的身旁,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
他脑海中,那个名为“瀚海同盟”的,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战争蓝图,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改变。那些冰冷的结构和规则,开始被注入了新的,温暖的,充满生机的灵魂。
“屠鲨”,只是手段。
“共建”,才是目的。
他的格局,在与这个女人的短短一番对话中,被硬生生地,拔高了一个维度。
“苏总。”陆寒转过头,看着苏沐雪,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诚挚,“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
他伸出手。
“我希望,‘瀚海同盟’的蓝图上,能有你来画下,关于‘未来’的那一笔。”
苏沐雪看着陆寒伸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份从“对抗”升华为“共建”的澄澈光芒,她那清冷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抹如雪莲初绽般的,动人微笑。
她伸出手,与他相握。
“合作愉快。我们的第一步,或许可以从改变那头鲨鱼巡弋的海域,洋流的温度开始。”
鲨鱼依旧在深海中巡弋,但陆寒的目光,已经越过了那片黑暗的海水,望向了海面之上,那片等待被开垦的,崭新的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