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说要征用隔壁的会议室，动作比谁都快。
不到半小时，七八个身穿深色西装，表情和他一样像是用花岗岩雕出来的稽查人员，就抬着设备箱、文件柜和打印机鱼贯而入。他们不说一句话，动作高效利落，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工兵小队，迅速在瀚海资本的心脏地带，建立起一个前线指挥部。
整个瀚海资本的办公室，瞬间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
一边是瀚海资本的员工，人人自危，如坐针毡，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字母敲错了就被当成“操纵市场”的罪证。
另一边是稽查组的成员，面无表情，埋头工作，打印机嘶嘶作响，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不断吞吐着瀚海资本的交易记录和资金流水。
两拨人共用一个茶水间，一个洗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空气里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柏林墙。
“王队，喝水。”马超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脸上挤出菊花般的笑容，殷勤地递到王建国面前，“这可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我托朋友从杭州捎来的，您尝尝。”
王建国眼皮都没抬一下，指了指旁边桌上统一采购的桶装水，“谢谢，我们有纪律。”
马超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讪讪地收回手，又看见一个年轻的稽查员正皱着眉看电脑，似乎遇到了难题。马超眼珠一转，凑了过去。
“兄弟，系统卡了？我来看看，我们这套交易系统是我找人定制的，有点小脾气，得顺着毛捋。”
那稽查员像躲瘟神一样往旁边挪了挪，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用，谢谢。”
马超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回自己工位，一屁股坐下，对着钱明小声嘀咕：“妈的，这帮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油盐不进啊！老钱，你说他们不会真在我们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吧？”
钱明正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套宝贝紫砂茶具，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隔壁。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但要是有人非要把你的影子画成歪的，你也得有本事把影子掰直了。”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王建国的背影上。这位铁面判官，看似在审阅文件，但钱明能感觉到，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其实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陆寒。
从稽查组入驻开始，陆寒就表现得异常平静。他没有抱怨，没有抗拒，甚至主动开放了自己办公室的权限，任由稽查人员进出。他像往常一样看盘、复盘、研究宏观数据，仿佛隔壁那间塞满了监管人员的会议室，只是公司新成立的一个部门。
他越是这样，王建国心里就越是没底。这小子，到底是真有底气，还是在故布疑阵？
调查在一种压抑而高效的节奏中进行着。瀚海资本所有的交易数据，从成立第一天起，都被拷贝了过去。每一笔买入，每一笔卖出，都被放在显微镜下反复检视。陆寒、钱明、马超等核心人员的通讯记录、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也都被要求提交。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方在疯狂寻找破绽，另一方则在坦然接受审视。
时间，就在这种煎熬中过去了三天。
三天里，华创光能的股价因为停牌，暂时风平浪静。但网络上的舆论战，却愈演愈烈。陆寒那场“为国争光”的发布会，点燃了无数人的热情，大量的散户资金涌向各大券商，预约要在复牌后买入华创光能。
然而，质疑和谩骂的声音也从未停止。许多所谓的“大V”和“专家”轮番上阵，从各个角度分析陆寒的宣言是何等不负责任，是在绑架市场，是在豪赌。
整个市场，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等华创光能复牌那一刻，被彻底引爆。
就在第四天的上午，白敬亭准备的第二份“礼物”，悄无声息地送到了。
一篇名为《爱国英雄还是狡诈叛徒？陆寒资产转移海外路线图独家曝光！》的文章，通过数个海外媒体账号，再经由国内的营销号矩阵，瞬间引爆了全网。
文章内容极其详尽，附上了多张看似是银行转账记录和信托协议的截图。截图显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一个与陆寒拼音同名的账户，通过香港、新加坡的多个壳公司，将数笔巨额资金转移到了一个位于开曼群岛的离岸信托基金中。
文章的结论触目惊心：陆寒所谓的“个人担保”，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他一边用爱国口号煽动散户接盘，一边却在悄悄转移资产，准备随时跑路！
如果说李斯特·陈的做空报告是战斧，证监会的调查是核弹，那么这份爆料，就是一把精准刺向陆寒心脏的淬毒匕首。
它直接攻击的，是陆寒整场反击战的根基——他个人的信誉。
舆论，瞬间反转。
刚刚还在高喊“陆神”的股民们，彻底懵了。
“卧槽？真的假的？一边让我们为国接盘，一边自己把钱转到国外？”
“我就说嘛，资本家哪有真爱国的！都是为了骗我们兜里的钱！”
“完了完了，我预约的买单还没撤……这要是真的，复牌不得直接跌停到死？”
“骗子！比李斯特·陈还可恨！李斯特至少明着抢，这孙子是骗我们去送死，他自己好跑路！”
恐慌和愤怒，像病毒一样再次蔓延。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在这些真假难辨的“证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办公室里，马超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操他妈的！这是栽赃！是陷害！老大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几个年轻员工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们看着陆寒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动摇和迷茫。他们可以和公司共存亡，但无法接受自己追随的，是一个口是心非的骗子。
钱明的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这是对手的杀招，诛心之计。这一招，比之前任何一招都狠，因为它直接瓦解内部的信任。
苏沐雪快步走到陆寒身边，她的脸色同样凝重，但眼神依旧清澈。她没有问“这是不是真的”，而是低声说：“这些文件的伪造水平很高，水印和编码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短时间内很难找出破绽。对方算准了我们被困在这里，无法第一时间去海外核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陆寒身上。
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人心中最可怕的敌人——怀疑。
陆寒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件，他看了一眼隔壁会议室，那扇玻璃门后，王建国也正拿着手机，眉头紧锁。
他知道，王建国也在等他的解释。如果他解释不清，稽查组恐怕立刻就会采取强制措施。
陆寒站起身，没有走向自己的团队，也没有去看苏沐雪，而是径直走到了那间被征用的会议室门口。
他敲了敲门。
里面瞬间安静下来。
王建国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隔着玻璃，与陆寒对上。
陆寒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环视了一圈满脸警惕的稽查人员，最后看着王建国，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王队，忙着呢？”
王建国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陆寒也不在意，他指了指王建国手机上的新闻，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网上的新东西，您也看到了吧？”
“陆寒，我提醒你，现在是调查期间……”王建国身后的助理厉声说道。
陆寒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目光依然锁定在王建国脸上。
“王队，我知道你们这几天把我查了个底朝天。我名下有几张银行卡，卡里有多少钱，甚至我昨天晚上点了什么外卖，你们恐怕都一清二楚。”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他们说我转移资产，说我准备跑路。这些证据，伪造得确实很逼真。”
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他们没想到，我的一举一动，正被国家最专业的金融稽查队伍，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地监控着。”
他看着王建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没有转移过一分钱，我有没有动过跑路的念头，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
“所以，王队，这份所谓的‘证据’，是真是假，您能帮我跟外面那些关心我的朋友们，解释一下吗？”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稽查人员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这小子……他竟然把监管机构，当成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他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变成了证明自己清白的盾牌！
王建国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地盯着陆寒，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
可是没有。
陆寒的眼神坦荡得可怕，那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坦荡。
王建国沉默了。他办案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又如此……有趣的对手。
他当然知道陆寒没有转移资产，他们的监控可以精确到每一笔百元以上的消费。那些所谓的证据，在他这样的专业人士看来，破绽百出。
但是，让他，一个代表着证监会的稽查队长，去为一个被调查对象公开澄清？这不合规矩，更不合情理。
可如果不澄清，任由舆论发酵，万一华创光能复牌后真的因为恐慌而崩盘，造成群体性事件，这个责任，他同样担不起。
陆寒，又一次把一个选择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办公室外，钱明、马超、苏沐雪，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间会议室。他们不知道陆寒说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整个局势的奇点，就在这一刻。
良久，王建国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答陆寒，只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技术处吗？我是王建国。帮我查一下，最近三天，所有发布关于瀚海资本负面新闻的海外Ip源地址，以及国内转发这些信息的营销号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对，全部。我要最详细的报告。”
挂断电话，他抬起头，看着陆寒，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船的复杂。
“回去等消息。”
陆寒笑了。他知道，自己又赌赢了。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风向再次逆转。
先是华创光能的创始人高启强，联合公司首席科学家，那位国宝级的张院士，通过官方渠道发布了一份声明，不仅再次驳斥了技术造假的言论，更附上了高启强个人向国家科研基金捐款五千万的证明，并配文：“清者自清，科学报国。”
紧接着，一个匿名账号在网上放出了一段技术分析视频，逐帧对比了爆料文章中的银行文件和真实银行文件的差异，从字体、编码规则到防伪水印，指出了十几处伪造痕迹。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证监会。
他们没有发布任何官方公告，但一条“经查，瀚海资本及其实际控制人陆寒，在调查期间所有境内外账户均无异常大额资金变动”的消息，却通过某些“权威渠道”，不胫而走。
三记重拳，直接将白敬亭精心炮制的谣言打得粉碎。
舆论彻底沸腾！
“卧槽！反转了！我就知道陆神是被冤枉的！”
“太脏了！这他妈是往死里整啊！连国家院士都出来站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妈的，差点被当枪使了！复牌！必须买爆！干死这帮造谣的狗娘养的！”
风波，终于平息。
第七天，王建国的调查组，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临走前，王建国独自一人来到陆寒的办公室。
他将一份薄薄的调查结论放在桌上，上面只有一句话：经查，未发现瀚海资本存在市场操纵行为。
“小子，你很聪明。”王建国看着陆寒，眼神复杂，“但聪明不代表永远正确。金融市场，走得快，不如走得稳。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办公室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进来，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马超和几个年轻员工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甚至喜极而泣，将一包薯片撒得满天都是。
钱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陆寒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他知道，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真正的敌人，始终隐藏在幕后。
这次，他能借监管之力自证清白，下一次呢？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归属地。
陆寒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
“是陆寒，陆先生吗？”
“我是。”
“呵呵，年轻人，不要这么紧张。”对方轻笑了一声，“我是白敬亭。你送了我儿子一份大礼，我想，我们有必要，见一面。”
ps：巨鲨掌门人亲自下场，他会给陆寒开出怎样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