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室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陆寒的话音不重,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雷,让对面两个久经风浪的监管人员,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不是周文彦的账户?
这怎么可能?银行的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印章的协议,难道都是伪造的?
那个戴眼镜的学者男人,眉头瞬间锁紧,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的平和被一种审视的锐利所取代。“陆先生,我们是在进行非常严肃的问询。信口开河,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旁边的制服男人,手指已经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这是不耐烦和警告的信号。
陆寒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不是挑衅,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释然。
“我没有信口开河。”他看着面前的文件,语气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份银行协议是真的,账户的户主,也确实是周文彦。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周先生要把一个休眠账户的激活条件,设置得如此苛刻,甚至到了不合情理的地步?”
他没有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这个账户,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储蓄或者投资的。它是一个‘信物’,一个‘钥匙’。”
“钥匙?”学者男人显然被这个新奇的说法勾起了兴趣。
“对,一把用来开启真正宝藏的钥匙。”陆寒的目光扫过两人,“而激活它的过程,就是一场考验。考验的是操盘手的能力、胆识,以及……面对你们这种压力时的定力。”
他将身体靠向椅背,一直紧绷的姿态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白敬亭能查到这个账户,说明他确实下了功夫。但他只看到了第一层,以为这是我的命门。他却不知道,这恰恰是周先生布下的局,一个用来筛选合作者,同时也是用来挡开豺狼的局。”
学者男人与制服男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这个年轻人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听起来更像是小说里的情节。但他的镇定,却又让人不得不产生一丝动摇。
“证据呢?”制服男人冷冷地开口,打破了这套玄乎的说辞,“你说的一切,都需要证据。”
“证据我没有。”陆寒坦然道。
制服男人的脸色沉了下去。
“但我知道去哪里找到证据。”陆寒紧接着说,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便签纸,那是他进门前,苏沐雪塞到他手心的。他甚至不需要打开,就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他将便签纸推到桌子中央。
“这张纸上,有一个电话号码,属于申城天元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合伙人,陈启明律师。”陆寒看着他们,“你们可以现在就打这个电话。接通后,只需要说一句话——‘江上风清,游鱼未醒’。”
“然后呢?”
“然后,陈律师会告诉你们所有想知道的答案。包括一份由周文彦先生亲笔签署,并经过公证的,全权资产委托管理协议。那份协议,才是真正的‘授权’。而委托的资产,也根本不是这个休眠账户里的区区几千万,而是一个规模庞大到你们难以想象的离岸基金。”
陆寒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问询室的寂静里。
他把一个死局,变成了一个需要对方去验证的活局。他把证明自己清白的责任,巧妙地转移到了监管者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问询,而是一场心理和智力的博弈。
……
瀚海资本,交易大厅。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马超像一头焦躁的狮子,在服务器机柜前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这都进去快五个小时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不会真出事了吧?”
他手下的技术员们,一个个顶着黑眼圈,面如死灰。电脑屏幕上,不再是跳动的K线和数据流,而是待机画面上单调的风景。失去了主心骨,他们就像一群失去了信号的工蜂,茫然无措。
“钱叔,要不……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外面打听到点消息?”马超终于忍不住,跑到钱明的办公室。
钱明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眼睛闭着,像是在打盹。
听到马超的话,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打听?你怎么打听?你现在打出去的每一个电话,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被监听。你是嫌陆寒的麻烦还不够大?”
“可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啊!”马超急得直抓头发,“兄弟们的心都快散了!刚才我出去抽根烟,都听见两个人在讨论要不要赶紧辞职跑路了!”
钱明盘核桃的手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静。“慌什么?陆寒那小子,属泥鳅的,滑得很。他敢做,就一定留了后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等他回来。”
话是这么说,但钱明心里也清楚,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不妙。
“士气不能散。”钱明站起身,拍了拍马超的肩膀,“你去,用公司的备用金,给所有留守的兄弟,叫顿好的。申城最好的那家海鲜酒楼,让他们送外卖,要最贵的!再给每个人,发一万块现金,就说是老板提前发的加班奖金。”
马超眼睛一亮:“这……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天塌下来,饭也得吃!钱没了可以再赚,人心散了,队伍就真没了!”钱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备用金卡,扔给马超,“去办!动静搞大点!”
马超像是领了圣旨,一扫颓气,拿着卡就冲了出去。
半小时后,整个瀚海资本的办公室,被一股浓郁的帝王蟹和蒜蓉龙虾的香味所笼罩。
几个穿着酒楼制服的送餐员,推着餐车,将一份份精致的打包盒摆满了会议室的长桌。
“来来来,都别愁眉苦脸的了!老板说了,今晚敞开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那帮孙子耗!”马超扯着嗓子喊道。
原本萎靡不振的员工们,看着满桌子的硬菜,又摸了摸口袋里刚到手的厚厚一沓现金,眼神里渐渐恢复了一丝活气。
“我靠,这澳龙……老大威武!”
“就是!怕个鸟!大不了跟他们干了!”
“吃!吃完这顿,明天接着干活!”
压抑的气氛,总算被这顿突如其来的豪华晚餐冲淡了不少。马超看着狼吞虎咽的众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钱叔这招,还真是简单粗暴又有效。
他正准备去拿一只螃蟹腿,手机响了,是财务打来的。
“马总……刚才您刷的那张备用金卡,被银行冻结了。”
马超的动作僵在半空:“什么?”
“不止是备用金卡,”财务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公司的所有对公账户,好像……好像全都被监管冻结了,一分钱都动不了。”
“哐当”一声,马超手里的螃蟹腿掉在了地上。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满屋子正在大快朵颐的同事,和站在门口,一脸为难地拿着十几万账单的送餐经理,一张脸瞬间从红色变成了绿色。
……
僻静的私人会所里。
苏沐雪端坐在茶台前,面前的茶已经凉了。
王律师的团队在紧张地工作着,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但得到的消息都极其不乐观。
“苏小姐,”王律师放下电话,脸色凝重,“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这次的调查,是京城总部直接下达的指令,申城这边只是配合。我们所有试图从侧面了解情况的渠道,全都被堵死了。对方的级别太高,摆明了不想让任何人插手。”
苏沐雪的指尖微微发白。她知道,这是白敬亭的力量,也是她父亲口中,连她爷爷都要让三分的力量。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联系天元律所,陈启明。暗号:江上风清,游鱼未醒。”
苏沐雪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王律师面前,将手机递给他。“王律师,马上打这个电话!”
王律师看着手机上的信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到苏沐雪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没有多问,立刻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你好,天元律所。”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王律师看了一眼苏沐雪,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道:“江上风清,游鱼未醒。”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就在王律师以为对方会挂断电话的时候,那个沉稳的男声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等你们很久了。半小时后,全套授权文件和法律公证,会发送到你手机号关联的邮箱。另外,替我转告陆先生一句话。”
“什么话?”王律师下意识地问。
“告诉他,鱼醒了,准备收网。但这次的渔网,是他自己的。他得想清楚,是捞鱼,还是被网缠住。”
……
问询室里,那两个监管人员在经过短暂的请示后,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当那句暗号说出口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惊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忌惮和凝重的复杂神色。
挂断电话,学者男人看着陆寒,沉默了许久。
“陆先生,你可以走了。”他缓缓说道,“但瀚海资本的合规性审查,从现在开始,正式启动。我们会派驻一个调查组,进驻你们公司,对你们的资金来源、风控体系、牌照资质,进行为期至少三个月的全面审查。”
陆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西装。
他知道,自己虽然走出了这间屋子,但却走进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迷宫。
白敬亭的狙击虽然落空,但他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他成功地给瀚海这艘刚刚启航的新船,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走出灰色的大楼,已是深夜。
申城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繁华依旧。
陆寒站在台阶上,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第一次感觉到了“掌舵人”这三个字真正的重量。
前路,将是步步为营的险滩。
ps:神秘的陈律师究竟是谁?他口中的“渔网”,又暗藏着怎样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