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寨的寒风吹了整整七日,把寨墙下的积雪卷成了白色的刀子,刮在唐军士兵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冻裂的血痕。赵烈趴在契丹联军的了望塔下,透过积雪的缝隙,望着寨内的景象——旗杆上的“唐”字旗早已褪色,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士兵们蜷缩在残破的帐篷里,有的抱着冻僵的马腿啃食,有的则靠在寨墙上,眼神空洞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赵将军,可汗让您去主营议事。”契丹亲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赵烈悄悄把藏在袖口的木炭条塞进积雪里——刚才他正用木炭在布条上记录晋安寨的布防弱点,那是《武经总要》残卷里“城防破绽识别法”教他的:寨墙东北角有一道去年暴雨冲开的裂缝,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也是传递情报的最佳通道。
跟着亲兵往主营走,沿途的契丹骑兵正围着篝火烤肉,浓郁的肉香飘向晋安寨,与寨内飘来的树皮焦糊味形成刺目的对比。一个契丹将领举起酒囊,对着晋安寨的方向大笑:“张敬达那老匹夫,再撑三日,就得乖乖投降!到时候,晋阳的金银、洛阳的美人,都是我们的!”
赵烈攥紧了藏在腰间的“护唐”剑,剑鞘上的冰碴子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张敬达——这位后唐的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是李嗣源在位时提拔的老将,当年跟着李嗣源平定邺都兵变,骁勇又忠义,如今却被石敬瑭和契丹联军困在晋安寨,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主营大帐内,耶律德光正对着地图冷笑,石敬瑭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温热的奶茶,眼神里满是谄媚。看到赵烈进来,耶律德光指了指地图上的晋安寨:“赵烈,你说的那道裂缝,本可汗已经让人查实了。明日一早,我派五千骑兵佯攻寨门,你带三百汉人士兵,从裂缝摸进去,活捉张敬达,如何?”
赵烈心里一沉——耶律德光这是想让他亲手对付唐军,若他不从,就是“通敌”;若他从了,就成了背叛大唐的罪人。他强压下怒火,躬身道:“可汗,张敬达麾下有两万唐军,虽缺粮少药,却仍有死战之心。若我带汉人士兵摸进去,怕是会被他们察觉,不如……等他们粮尽自溃,再动手不迟。”
石敬瑭赶紧附和:“可汗,赵将军说得对!张敬达性子刚烈,逼急了他,怕是会烧了寨内的粮草,跟我们同归于尽。不如再等几日,我已让人截断了他们最后的水源,没了水,他们撑不了多久。”
耶律德光盯着赵烈看了片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没再坚持:“好,就再等三日。但你得盯着晋安寨,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汇报。另外,把你手里的汉人士兵交给王忠统领,你专心帮本可汗制定攻城计划。”
赵烈心里松了口气,却也明白——耶律德光已经开始怀疑他,收回他对汉人士兵的指挥权,就是怕他暗中联络唐军。他躬身领命,转身走出大帐时,故意放慢脚步,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帐内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明日契丹骑兵的佯攻路线,还有截断水源的具体位置:寨西三里外的废弃水井,被契丹士兵填了石块。
回到自己的帐篷,赵烈立刻关上门,从积雪里找回那根木炭条,借着微弱的烛火,把契丹的佯攻路线、水源位置,还有晋安寨的裂缝通道,一一画在布条上。他知道,必须尽快把这封情报送进晋安寨,不然等水源彻底断绝,张敬达的军队就真的完了。
“将军,您在吗?”帐篷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是之前被赵烈救下的汉人士兵李二牛。赵烈赶紧把布条藏进怀里,打开门:“什么事?”
李二牛手里捧着一个热乎乎的土豆,塞到赵烈手里:“将军,俺偷偷烤的,您快吃。另外,俺刚才在寨西看到契丹人填水井,还听到他们说明日要佯攻寨门,让您从裂缝摸进去……”
赵烈心里一动,握着李二牛的手:“二牛,你敢不敢帮我一个忙?把一封情报送进晋安寨,交给张敬达将军?”
李二牛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俺敢!俺爹娘都在晋阳,若张将军败了,契丹人肯定会杀了俺爹娘。将军,您让俺做什么,俺都愿意!”
赵烈从怀里掏出布条,仔细折好,塞进李二牛的鞋缝里:“你从寨北的小路走,那里有个废弃的地道,是之前唐军修的,能通到晋安寨的裂缝附近。记住,见到张将军,一定要把布条给他,别被契丹人抓住。”
李二牛把鞋绑紧,用力拍了拍胸口:“将军放心,俺就算死,也会把情报送到!”
看着李二牛消失在夜色里,赵烈心里既担忧又期待——他不知道这条情报能不能救晋安寨,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他走到帐篷外,望着晋安寨的方向,寒风卷着雪花落在他的甲胄上,像在为这场注定悲壮的战役哀悼。
可没过多久,就听到寨北传来契丹士兵的呵斥声,还有李二牛的惨叫声。赵烈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寨北跑——只见李二牛被两个契丹士兵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鞋缝里的布条被搜了出来,正被一个契丹将领拿着翻看。
“好啊!你这汉狗,竟敢通敌!”契丹将领举起刀,就要往李二牛的脖子上砍去。赵烈眼疾手快,冲上去一脚踹开契丹将领,把李二牛护在身后:“住手!他是我的人,是我让他去探查地形,你们凭什么杀他?”
契丹将领认出赵烈,却仍不服气:“赵将军,他身上有情报,是通敌的证据!”
“情报?”赵烈冷笑一声,从将领手里抢过布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布条扔进篝火里,“这是我画的地形草图,让他去确认路线,怎么就成了情报?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可汗,是他让我探查晋安寨地形的!”
契丹将领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地走了。赵烈扶起李二牛,悄悄在他耳边说:“别怕,我再想办法。”
回到帐篷,李二牛捂着伤口,眼泪掉了下来:“将军,俺没用,没把情报送进去……”
“不怪你。”赵烈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契丹人会在寨北设岗。现在,只能我亲自去了。”
当天深夜,赵烈换上一身唐军的破旧铠甲,把情报重新写在一张薄羊皮上,藏进头发里。他按《武经总要》残卷里的“夜袭潜行法”,用黑炭把脸涂黑,避开契丹的巡逻队,沿着寨北的废弃地道,往晋安寨摸去。
地道里又黑又潮,不时有水滴落在头上,赵烈只能靠手摸索着前进。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丝光亮——是地道的出口,正好对着晋安寨的裂缝。他悄悄探出头,看到寨内的唐军士兵正靠在裂缝旁打瞌睡,手里还握着生锈的长枪。
“谁?”一个士兵听到动静,举起枪大喝。赵烈赶紧压低声音:“我是赵烈,从契丹联军来的,有情报要交给张敬达将军!”
士兵们愣了愣,随即围了上来,有人去通报张敬达,有人则用枪指着赵烈,警惕地盯着他。没过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将走了过来,脸上满是风霜,却眼神锐利——正是张敬达。
“你就是赵烈?”张敬达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满是怀疑,“我听说你跟着石敬瑭反了,怎么会来给我送情报?”
“将军,我没有反!”赵烈掏出藏在头发里的羊皮,递了过去,“石敬瑭勾结契丹,要割燕云十六州,称‘儿皇帝’!这是契丹明日的佯攻路线,还有他们截断水源的位置,您快派人去清理水井,不然士兵们撑不了多久!另外,寨墙东北角的裂缝是防守弱点,契丹人迟早会从这里进攻,您得赶紧加固!”
张敬达接过羊皮,借着烛火仔细看,越看脸色越沉。他抬头望向赵烈,眼神里的怀疑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复杂:“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就不怕石敬瑭和契丹人杀了你?”
“我是大唐的禁军都虞候,不是石敬瑭的私兵!”赵烈语气坚定,“我不能看着他出卖大唐,不能看着契丹人占领中原!将军,您快派人去清理水井,再加固裂缝,不然就晚了!”
张敬达点点头,立刻下令:“来人!带五十人去寨西清理水井,再带一百人去加固东北角的裂缝!另外,把赵将军带去休息,严加看管,别让他离开!”
赵烈知道,张敬达还是不信任他,但至少情报送进去了。他跟着士兵去休息的帐篷,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能保住晋安寨的水源,加固防守,张敬达的军队就能多撑几日,或许洛阳方面的援军就能赶过来。
可他没料到,危机早已在寨内埋下。当天夜里,张敬达的部将杨光远悄悄找到了契丹联军,用晋安寨的布防图换来了“卢龙节度使”的官职。他回到寨内,趁着士兵们去清理水井、加固裂缝的空隙,带着自己的亲信,闯进了张敬达的大帐。
“张将军,别挣扎了!”杨光远举着刀,对着张敬达冷笑,“契丹可汗说了,只要你投降,就封你为‘燕王’;若你不投降,我就杀了你,带着弟兄们投降!”
“你这叛徒!”张敬达拔出剑,指着杨光远,“我跟着先帝(李嗣源)征战多年,岂能降契丹?你想投降,就先杀了我!”
两人刀剑相交,帐篷外的士兵们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进来,却大多是杨光远的亲信。张敬达虽骁勇,却架不住人多,没几个回合,就被杨光远的亲信从背后捅了一刀,长剑“当啷”掉在地上。
“将军!”赵烈听到动静,挣脱看管的士兵,冲进大帐时,正好看到张敬达倒在地上,嘴角淌着血。他拔出“护唐”剑,朝着杨光远冲去:“你这叛徒,我杀了你!”
杨光远吓得赶紧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赵烈通敌!快把他抓起来!”他的亲信们围了上来,赵烈护着张敬达的尸体,与他们厮杀起来。可他毕竟只有一人,很快就被制服,按在地上。
“赵将军,你快走!”张敬达躺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里的“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令牌塞给赵烈,“拿着这个,去洛阳……告诉陛下(李从珂),石敬瑭是汉奸,契丹人狼子野心……一定要守住燕云……”
话音刚落,张敬达的手就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赵烈握着令牌,眼泪混着血滴在地上,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这位忠义的老将,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死在了他誓死守护的大唐土地上。
“把他带下去,交给可汗处置!”杨光远冷笑一声,下令士兵们打开寨门,对着契丹联军的方向大喊:“晋安寨降了!张敬达已死,快进来吧!”
契丹骑兵像潮水般冲进晋安寨,赵烈被两个士兵押着,看着他们烧杀抢掠,看着唐军士兵们有的投降,有的反抗却被杀害,心里满是绝望。他想起张敬达的嘱托,想起李嗣源的托付,想起燕云十六州即将被割让,握紧了手里的令牌——就算被抓,他也要想办法逃出去,把石敬瑭的罪要告诉洛阳,告诉天下人。
耶律德光走进张敬达的大帐,看到地上的尸体,又看到被押着的赵烈,突然笑了:“赵烈,你倒是忠义,可惜啊,张敬达死了,晋安寨降了,你的努力白费了。现在,你要么跟我回契丹,要么就跟张敬达一样,死在这里。”
赵烈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握紧了手里的“护唐”剑:“我是大唐的臣子,宁死不做契丹的俘虏!你要杀就杀,我赵烈不怕!”
就在这时,石敬瑭匆匆跑了进来,对着耶律德光躬身道:“可汗,别杀他!他还有用!我们要割燕云十六州,需要他去说服洛阳的旧部投降,不然洛阳方面肯定会抵抗!”
耶律德光想了想,点头道:“好,就听你的。把他关起来,等我们去洛阳的时候,再让他派上用场。”
士兵们把赵烈押了下去,他回头望了一眼张敬达的尸体,又望了一眼晋安寨内燃烧的帐篷,心里暗暗发誓:张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嘱托,一定会阻止石敬瑭,一定会守住燕云十六州,就算拼了性命,也绝不会让大唐亡在这些汉奸手里!
可他不知道,石敬瑭早已派人去洛阳,散布“张敬达战死,晋安寨降,赵烈通敌”的谣言,李从珂得知消息后,吓得在皇宫里哭,甚至想“弃洛阳,逃去许州”。而耶律德光,正催促石敬瑭尽快签订割地协议,燕云十六州的命运,已在晋安寨的火光中,悄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