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淳化元年(990年)夏,开封外城的朱雀大街上,正午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顾客,酒楼的幌子随风摇曳,甚至还有西域商人摆起摊位,售卖着色彩鲜艳的葡萄干与香料——这幅热闹景象,让年过八旬的赵烈忍不住驻足,手里的《五代城郭记》手稿被风吹得微微作响,眼前的繁华与记忆里五代时的残破,渐渐重叠在一起。
“老丈可是在看这朱雀大街?”一个穿着灰布短褐的老者拄着拐杖走来,腰间挂着一把铜尺——这是当年参与开封外城扩建的老工匠周鲁班,如今虽已退休,却仍习惯每天来街上走走,看看自己当年参与建造的城墙与街道。见赵烈盯着街道布局出神,便主动搭话。
赵烈收起手稿,笑着点头:“老夫多年前曾在开封住过,那时的朱雀大街,可没这般宽敞。”他想起后周显德二年(955年),柴荣下令扩建开封外城时,自己还以殿前司都虞候的身份,参与过工程规划——那时的朱雀大街还是条狭窄的土路,两侧挤满了低矮的茅草屋,遇到雨天就泥泞不堪,而如今,街道已拓宽到三十步,中间铺着青石板,两侧设有排水沟,甚至还有专门供行人休息的石凳。
周鲁班叹了口气,指着街道两侧的排水沟:“这都是世宗陛下(柴荣)的功劳!当年扩建时,陛下亲自定下规矩,‘街道宽三十步,两侧留五步作排水沟,屋舍不得侵占街面’。俺们工匠按《考工记》的法子,把排水沟修成‘梯形’,底宽上窄,还在里面铺了鹅卵石,下雨时水排得快,不会淹了街道。”他弯腰拨开排水沟上的铁栅,“您看,这铁栅是后周时铸的,上面还刻着‘显德二年造’,到现在都没生锈,比五代时的木栅结实多了。”
赵烈蹲下身,看着排水沟里整齐的鹅卵石,想起当年柴荣拿着《武经总要》残卷与工匠们讨论的场景——残卷里记载的“城市排水法”,被柴荣改良后用在了开封扩建中,不仅解决了积水问题,还通过排水沟连接汴河,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水利系统。“那时好多大臣反对扩建,说‘劳民伤财’,陛下却坚持说‘今日之劳,是为后世之安’。”赵烈的声音带着感慨,“如今看来,陛下果然有远见。”
两人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来到汴河码头。数十艘漕船正忙着装卸货物,船夫们的号子声与商人的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周鲁班指着码头的石阶:“这石阶是按‘三阶式’修的,高半尺,宽一尺,方便船夫上下船,还能防止河水冲刷。当年俺们在石阶下埋了‘柏木桩’,用桐油浸泡过,不怕水泡,到现在都没烂。”
赵烈想起后梁时期的汴河码头——那时的码头只是简单的土坡,遇到汛期就被淹没,商船只能在远处停泊,靠小划子转运货物,效率极低。而如今,码头不仅有坚固的石阶,还建有“避风港”,遇到大风大浪,商船也能安全停靠。他在手稿上写下:“后周显德二年,柴荣扩建开封外城,定朱雀大街宽三十步,设梯形排水沟;汴河码头修三阶石阶,埋柏木桩固基。宋初沿用此制,开封始成天下第一大城。”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传来。开封府尹张雍带着随从巡查街道,见到赵烈与周鲁班,赶紧翻身下马:“赵公、周老丈,今日怎会在此相遇?”张雍是后周旧臣,曾参与过开封扩建,对两人格外敬重。
“只是来看看当年的工程。”赵烈笑着说,“张大人,如今开封的人口,比后周时多了多少?”
张雍拱手答道:“回赵公,如今开封城内人口已达五十万,比后周显德年间多了近二十万!陛下(宋太宗)下旨,在城外增设‘厢坊’,接纳流民,还在厢坊里设了学校与药铺,让百姓能安居乐业。”他指着远处的城楼,“您看那座‘新曹门’,就是去年刚修的,为了方便百姓进出城,还在门外修了石桥,连接通往曹州的官道。”
赵烈望向新曹门,只见城楼高达五丈,城门上刻着精美的花纹,门口的石桥宽阔平坦,行人与马车来来往往,秩序井然。他想起后汉乾佑年间,开封城门因战乱残破不堪,士兵们在门口设卡勒索百姓,如今的景象,早已不是当年可比。
离开开封前,周鲁班邀请赵烈去自己家做客。他家住在外城的厢坊里,是一座两进的小院,院里种着石榴树,窗下还放着当年用过的铜尺与墨斗。“俺这房子,是按后周时的‘营缮令’盖的,‘间架不超过三间,高度不超两丈’,不会挡住邻居的光线。”周鲁班笑着说,“当年陛下还规定,‘民宅不得用朱红漆,不得建楼阁’,怕百姓僭越,到现在大家都还遵守着。”
赵烈看着小院规整的布局,想起五代时百姓随意搭建房屋、侵占街面的乱象,忍不住感叹:“乱世时,百姓只求有屋遮雨;盛世时,才能讲究布局与规矩。开封的变化,就是大宋一统的最好证明。”
一个月后,赵烈乘船南下,抵达金陵。刚进城门,就感受到与开封截然不同的气息——如果说开封的布局是“规整大气”,那金陵就是“灵动精巧”。秦淮河穿城而过,河畔的房屋多是“吊脚楼”,木质的栏杆延伸到河面,女人们正站在河边洗衣,孩子们则在巷子里追逐嬉戏。
“赵公,您可算来了!”金陵通判李从善早已在城门等候——他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弟弟,金陵归宋后,被任命为通判,负责管理城市事务。见赵烈,他赶紧上前搀扶,“俺们金陵虽不如开封大,却也有自己的特色,您随俺四处看看。”
李从善领着赵烈来到秦淮河畔的“乌衣巷”。这条巷子里的房屋多是南唐时建造的,青砖黛瓦,门楣上还刻着当年的花纹。“这巷子是南唐升元年间(937-943年)修的,宽十步,两侧的房屋‘前店后宅’,一楼当商铺,二楼住人,既方便做生意,又不占街面。”李从善指着一户人家的门匾,“这是当年南唐的织锦坊,如今还在做织锦生意,只是老板换成了大宋的商人。”
赵烈走进织锦坊,只见工匠们仍在用南唐时的织机,织出的锦缎上印着“金陵山水图”——这是当年李煜最喜欢的图案。老板王掌柜是吴越归宋的商人,见赵烈来,赶紧拿出一匹新织的锦缎:“赵公您看,这锦缎用的是南唐时的‘通经断纬’法,比中原的织法更精细,如今在开封也很受欢迎。”
赵烈抚摸着锦缎细腻的纹理,想起南唐时期金陵的繁华——那时的秦淮河畔,每晚都有画舫穿梭,文人雅士们在船上饮酒填词,而如今,画舫虽少了,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百姓们在河畔摆摊、下棋,日子过得安稳平和。
两人又来到南唐故宫遗址。如今的故宫已被改为“金陵州治”,宫墙虽仍保留着当年的朱红色,却已没有了往日的威严。李从善指着宫门前的石狮子:“这对狮子是南唐时雕的,当年太祖陛下(赵匡胤)下令‘保留故宫建筑,不得毁坏’,只是把宫殿里的龙椅换成了州官的座椅,算是给金陵百姓留个念想。”
赵烈看着石狮子上斑驳的痕迹,想起当年金陵城破时,李煜捧着传国玉玺自焚未遂的场景——那时的故宫一片混乱,如今却已成为治理地方的官署,不禁感叹世事变迁。他在手稿上写下:“金陵城,南唐时为都城,布局依秦淮河而建,屋舍精巧,多‘前店后宅’之制;宋初改为州治,保留南唐旧建筑,添设便民设施,秦淮河畔仍存市井烟火,江南特色不减。”
离开金陵前,李从善邀请赵烈在秦淮河畔的茶馆喝茶。茶馆建在吊脚楼上,推开窗就能看到河面的波光。“赵公,您觉得开封与金陵,哪个更好?”李从善突然问道。
赵烈望着窗外的秦淮河,轻声答道:“开封如猛虎,规整大气,是天下一统的气象;金陵如碧玉,灵动精巧,是江南文化的根基。五代时,两座城都曾因战乱残破,如今能恢复繁华,靠的不是城墙有多坚固,而是百姓能安稳生活。”他拿起茶杯,“这就是最好的城市规划——让百姓有屋住,有饭吃,有生意做,比再宽的街道、再高的城墙都重要。”
乘船北上时,赵烈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金陵城。他翻开《五代城郭记》,在开封与金陵的记载后,写下一段批注:“五代城市,毁于战火,兴于治世。开封之兴,在柴荣之远见,以规整布局奠一统之基;金陵之存,在宋廷之包容,以保留旧制续江南文脉。然两者之核心,皆在‘利民’——街道宽,是为百姓通行;水利通,是为百姓灌溉;屋舍安,是为百姓栖息。乱世筑城,多为防御;盛世筑城,方为民生。此乃五代与宋初城市发展之根本差异,亦为治国者之镜。”
船行至长江中游时,突然遇到一阵小雨。赵烈扶着船舷,望着雨雾中的江面——远处的商船正朝着金陵方向驶去,船头的“宋”字旗号在雨中隐约可见。他知道,开封与金陵的故事,只是大宋城市发展的缩影,在这片经历了五代战乱的土地上,还有更多的城市正在复苏,更多的百姓正在过上安稳的日子。
而此时的开封,周鲁班正带着徒弟们检查朱雀大街的排水沟,准备在雨季前清理淤泥;金陵的秦淮河畔,王掌柜的织锦坊又接到了一笔来自开封的订单,工匠们正忙着赶工;汴河的漕船上,商人们满载着粮食与丝绸,朝着都城的方向驶去——乱世的阴影早已散去,两座不同风格的城市,正在大宋的一统之下,书写着属于新时代的繁华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