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皇宫的晨鼓刚敲过第三通,赵烈就握着湿漉漉的马鞭走进军议帐。昨夜他带着斥候沿黄河勘察,靴底还沾着郓州城外的淤泥——那片淤泥下,藏着梁军新埋的竹签,若不是他记得《武经总要》里“防夜袭必设暗障”的记载,怕是要折损几个弟兄。
帐内早已坐满将领,李存勖穿着刚缝制的赭黄皇袍,手里捏着朱温的军情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朱温那老贼,把三万兵力都囤在郓州,还派他侄子朱友裕守着——那厮早年跟过黄巢,最会打守城战,漕运的粮船每天往郓州送,这是想断我们的粮道!”
案上的地图被手指戳得发亮,郓州的位置用朱笔圈了个红圈——它像一颗钉子楔在黄河东岸,北接沧州,南连汴梁,不仅是梁军的粮道枢纽,更是拱卫大梁的门户。李存孝率先按着重槊站起来,甲胄碰撞声震得帐帘微动:“陛下,末将愿带五万骑兵直攻郓州!朱友裕那小子我熟,他的守城术都是花架子,一冲就破!”
“不可!”郭崇韬立刻摇头,他将一杯热茶推到李存勖面前,指尖点向地图上郓州的西城:“郓州城高池深,尤其是东、北两门,朱友裕修了三重鹿角,骑兵根本冲不进去。唯独西城临黄河,城防年久失修,且梁军的粮道从西城门外过,守军大多去护粮,正是软肋。”
李存信坐在角落,把玩着腰间的玉牌,慢悠悠开口:“郭枢密使这是想奇袭?可西城临黄河,夜里风大,渡船容易翻,要是被梁军的巡逻船发现,就是全军覆没。”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将领们都盯着地图——奇袭是险招,可硬攻伤亡太大,谁也不敢轻易拍板。赵烈看着地图上西城的标注,突然想起昨夜勘察时看到的景象:西城门外的黄河滩涂有片芦苇荡,刚好能藏船;城墙砖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草,说明年久失修,攀爬时能借力。
他往前一步,抱拳朗声道:“陛下,郭枢密使的计策可行!末将昨夜勘察过,郓州西城有三利:一是滩涂芦苇荡能藏渡船,梁军巡逻船只会走主航道,不会去搜芦苇荡;二是城墙年久失修,砖缝可借力,用云梯加绳索就能攀爬;三是每日三更,西城守军会换岗,换岗间隙有半柱香的空当,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李存勖眼睛一亮,身子前倾:“你有把握?”
“有!”赵烈语气坚定,“末将愿率敢死队先登,只要能打开西城城门,后续大军就能顺利入城。”
“好!”李存勖一拍案几,茶水溅出几滴,“赵烈,我给你五千精锐,都是身强力壮、会水的弟兄,再配二十艘快船、五十架云梯,你要多少赏,朕都给你!”
郭崇韬补充道:“我已让人准备了羊皮筏,比快船更隐蔽;还让工匠做了‘飞爪’——铁爪缠上麻绳,能勾住城墙砖缝,攀爬更稳。另外,我会让李存孝带两万骑兵在黄河北岸佯攻,吸引梁军注意力,你趁机偷渡。”
赵烈躬身领命,心里却清楚——这五千人说是“精锐”,其实大半是刚归附的河北乡勇,没打过几场仗。他刚走出帐门,周勇就带着几个老部下迎上来,手里捧着一套新的皮甲:“虞候,这是我们连夜缝的,加了两层牛皮,防箭!”
赵烈接过皮甲,入手沉甸甸的,甲片上还带着针线的温度。他拍了拍周勇的肩膀:“去挑人,要敢打敢拼的,怕死的不要。另外,让弟兄们都带短刀和火把,别带长枪——爬城不方便。”
接下来的半日,魏州城外的黄河边热闹起来。五千人分成五十队,每队四十人,跟着赵烈练习爬云梯、划羊皮筏。几个乡勇怕水,刚下筏就发抖,赵烈没骂他们,只是亲自示范:“把羊皮筏绑在腰上,就算掉下去也沉不了。你们想想,拿下郓州,就能回家种地,不用再躲流寇,这点怕算什么?”
乡勇们听了,都咬紧牙关跟着练。赵烈看着他们,想起自己当年刚参军的样子——也是这样怕,可打得多了,就知道怕没用,只有握紧刀,才能活下去。
黄昏时分,郭崇韬亲自来送行,递给他一把新铸的环首刀,刀鞘上刻着“先登”二字:“这是陛下赏的,要是拿下郓州,你就是禁军指挥使。记住,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赵烈接过刀,躬身道:“请枢密使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夜幕降临,黄河上刮起微风,带着水汽的凉意扑面而来。赵烈带着五千人,乘着羊皮筏,悄无声息地划入黄河。每艘筏子上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用黑布罩着,只漏一点光辨方向。李存孝的骑兵已在北岸列阵,火把通明,喊杀声震天——那是在佯攻,吸引梁军的注意力。
羊皮筏顺着水流漂向郓州西城,赵烈趴在筏上,耳朵贴着水面——能听见梁军巡逻船的橹声,还有守军的咳嗽声。“快,躲进芦苇荡!”他低喝一声,筏子纷纷划入滩涂的芦苇丛,刚好避开一艘巡逻船。
巡逻船上的梁军士兵骂骂咧咧:“河东军的蠢货,白天不敢来,夜里瞎嚷嚷!”说着还往水里扔了块石头,溅起的水花打在赵烈的脸上,他却连动都不敢动。
等巡逻船走远,赵烈才下令:“上!”五十架云梯同时架起,士兵们像壁虎一样往上爬。赵烈握着“先登”刀,踩着砖缝,第一个往上爬——城墙有三丈高,他爬到一半,就听见上面传来换岗的脚步声,心里一喜:时机到了!
“谁在下面?”一个梁军哨兵的声音传来,手里的火把往下照。赵烈赶紧缩在砖缝里,屏住呼吸。另一个哨兵笑道:“还能有谁?风刮的野草呗,赶紧换岗,我还等着喝两盅呢。”
趁两人转身换岗的间隙,赵烈猛地往上一蹿,手里的刀寒光一闪,就砍倒了一个哨兵。另一个哨兵刚要喊,就被周勇用短刀捂住嘴,抹了脖子。两人的尸体被轻轻放在城墙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快!放飞爪!”赵烈大喊,士兵们将铁爪抛上城墙,勾住砖缝,一个个往上爬。城墙上的梁军还在换岗,根本没发现已有人摸上来。赵烈带着敢死队,像影子一样摸向城门,沿途遇到的哨兵,都被他们悄无声息地解决。
“开门!”赵烈低喝一声,两个士兵用斧头劈开城门的铁锁。“吱呀”一声,西城城门被打开,外面传来马蹄声——是李存孝的骑兵,他们佯攻一阵后,悄悄绕到南岸,正好赶上入城。
“杀啊!”赵烈带着敢死队冲进郓州城,手里的“先登”刀挥舞着,砍向睡眼惺忪的梁军。梁军根本没料到唐军会从西城偷袭,顿时乱作一团,有的穿着睡衣就往外跑,有的甚至忘了拿武器。
朱友裕正在府衙里饮酒,听到喊杀声,赶紧披甲提刀出来,却正好撞见赵烈。“你是谁?敢闯郓州城!”朱友裕怒喝,手里的长刀劈向赵烈。
赵烈赶紧躲开,手里的刀反手一挑,就挑飞了朱友裕的刀。“我是大唐禁军都虞侯赵烈!”他大喝一声,刀光一闪,就架在了朱友裕的脖子上,“朱友裕,你已无路可逃,降还是不降?”
朱友裕看着周围的唐军,又看了看远处燃烧的粮库(那是敢死队为了断梁军粮道烧的),长叹一声:“我降!”
随着朱友裕投降,郓州的梁军纷纷放下武器。赵烈站在郓州府衙的门口,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手里的“先登”刀还在滴着血,身上的皮甲也被划了几道口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他知道,拿下郓州,不仅断了梁军的粮道,更打开了通往汴梁的大门,讨梁复唐的路,又近了一步。
没过多久,李存勖和郭崇韬率军入城。看到赵烈浑身是血地站在府衙前,李存勖大笑道:“赵烈,你立了大功!朕封你为禁军指挥使,赏黄金百两,绢千匹!”
郭崇韬也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要不是你先登破城,我们还得费不少劲。”
赵烈躬身谢恩,目光却扫过人群中的李存信——这位太保脸色难看,眼神里带着几分嫉妒,显然对他的功劳很不满。赵烈心里一沉,知道李存信的不满迟早会酿成祸端,可现在,他顾不上这些——郓州城头上,大唐的旗帜正迎风飘扬,那是他和弟兄们用命换来的胜利,值得他暂时放下所有顾虑,好好庆祝这来之不易的时刻。
可他不知道,朱温已在汴梁收到郓州失守的消息,气得咳血不止,当即下令让王彦章率“铁枪军”驰援,要夺回郓州。一场更惨烈的战斗,已在不远处等着他;而李存信,也在暗中联络契丹,想借外敌之手,除掉他这个“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