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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香料摊,小翠提着竹篮继续往前走。西市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几乎是人挨着人、脚跟着脚。她不得不放慢脚步,像跳慢舞一样,小心地避开行人。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差点撞到她,小翠连忙侧身躲开,竹篮里的香料罐发出 “哐当” 一声轻响,吓得她赶紧护住篮子,生怕里面的桑皮纸被发现。

阳光渐渐升高,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挂在天上,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清晨的凉意。街边的柳树垂下长长的枝条,叶子绿得发亮,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议论这热闹的街市。

路过一家胡饼摊时,诱人的麦香和芝麻香像无形的手,勾着她的鼻子。这香味太霸道了,混着炭火的烟火气,钻进肺里,让她的肚子忍不住 “咕咕” 叫了起来。这家胡饼摊是西市有名的老字号,摊主姓李,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眼角有几道因为爱笑而留下的纹路。他做的胡饼外酥里嫩,芝麻撒得又多又匀,咬一口能掉一地渣,每次来西市,小翠都要买点回去当点心,武媚娘偶尔也会吃上半块。

“李大哥,给我来两个胡饼。” 小翠停下脚步,对着摊主喊道,声音清脆,像山涧的泉水。

李大哥正忙着翻动铁板上的胡饼,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渗着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铁板被烧得通红,胡饼在上面发出 “滋滋” 的声响,油星子溅得四处都是,落在他的胳膊上,他也只是皱皱眉头,毫不在意。听到小翠的声音,他抬起头,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是小翠姑娘啊,今天还是要芝麻多的?”

“嗯,李大哥最懂我了。” 小翠笑着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李大哥手脚麻利地用长柄铁铲从铁板上取下两个烤得金黄的胡饼,胡饼的边缘微微焦黑,像镀了一层金边,上面的芝麻密密麻麻,泛着油光。他用粗麻纸包好递给小翠,纸被热气熏得微微发黄。胡饼还冒着热气,烫得她手一抖,连忙用袖口垫着接过来,指尖传来阵阵灼痛,却舍不得松手。“多少钱?” 小翠问道,伸手去掏钱袋。

“还是老价钱,两个胡饼四文钱。” 李大哥一边说,一边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接过小翠递来的钱,开始低头找零。他的钱箱是个掉了漆的木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面额的铜钱,找钱时发出 “叮当” 的声响。

小翠趁他找钱的功夫,状似随意地搭话:“李大哥,最近生意好吗?看你这摊子前,人还挺多的。” 她的目光扫过排队的人群,有穿着长衫的书生,有扛着锄头的农夫,还有几个西域的胡人,显然都是冲着这胡饼来的。

李大哥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唉,也就那样吧。前几日还行,这几日不知怎么了,买胡饼的人少了些。许是天热了,大家都不想吃这么干的东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找好的钱递给小翠,钱被他的汗手捏得有些潮湿,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哦?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翠接过钱,揣进钱袋里,又拿起一个胡饼,小心翼翼地掰了一角放进嘴里。胡饼外酥里嫩,芝麻的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混着麦香,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露出满足的表情。

李大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说,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姑娘,不瞒你说,前几日东宫的侍卫来买过胡饼,一个个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里别着刀,看着就不好惹。他们急急忙忙的,像是有什么急事,催着我快点做,还说要赶在三月初三前备齐东西,听着就怪怪的。”

“三月初三?” 小翠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日子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头也有些发晕。她装作不在意地咬了口胡饼,含糊不清地问:“他们买了多少胡饼啊?看他们那样子,也不像能吃很多的。”

“可不少呢!” 李大哥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整二十个!还特意嘱咐我,要烤得干一点,能放久点的,说是要带在路上吃,像是要出远门似的。我当时还纳闷,东宫的侍卫要出什么远门,还得自己带干粮?”

小翠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窖。二十个胡饼,还要能放久点的,这显然不是几个人吃的。东宫的侍卫买这么多干粮,难道是要做什么需要长时间在外的事?三月初三,这个日子到底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的脑子里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她又掰了一角胡饼放进嘴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嘴角还带着笑意:“东宫的侍卫买这么多胡饼做什么?难道是要去郊外打猎?听说太子殿下最近常去围场。”

李大哥摇摇头,像拨浪鼓一样:“谁知道呢?不过啊,有个侍卫的包裹破了个洞,掉出来块令牌,我瞅了一眼,上面好像有‘太子’两个字,还刻着编号呢,像是‘叁佰’什么的,看着挺正式的。那令牌锃亮,像是新做的。”

“令牌?” 小翠的心跳再次加速,像擂鼓一样,手里的胡饼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用手接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起刚才在香料摊听到的消息,东宫买了硫磺,现在又买了这么多胡饼,还带着有 “太子” 字样的令牌,这三者联系起来,绝不是巧合。三百的编号,说明不止一个人,这是要调动人手啊!

“是啊,” 李大哥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油渍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画出道蜿蜒的印子,“那令牌看着有巴掌大,沉甸甸的,掉在地上‘咚’地响了一声,我家大黄狗都被惊得吠了两声。那侍卫脸都白了,跟捡命似的扑过去揣进怀里,还瞪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低下头揉面。”

小翠咬着胡饼的动作顿了顿,芝麻碎粘在嘴角也没察觉。她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 侍卫惊慌失措的模样,令牌坠地时沉闷的声响,还有李大哥被瞪时的窘迫。这令牌定是极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如此紧张。

“后来呢?” 她轻声追问,声音压得比刚才更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还说别的了吗?”

李大哥往铁板上撒了把芝麻,油星子 “噼啪” 炸开,香味更浓了。“没说啥正经的,就催着我快点烤。不过我听见他们互相招呼时提了句‘玄武门’,好像说要在那儿集合。” 他拿起铁铲翻了翻胡饼,饼皮的焦香混着他的话飘过来,“玄武门啊,那可是皇宫禁地,他们去那儿做什么?”

“玄武门” 三个字像惊雷在小翠耳边炸响,她手里的胡饼 “啪嗒” 掉在地上,沾了层灰。三月初三、玄武门、硫磺、带编号的令牌、二十个干粮胡饼 —— 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猛地拼凑起来,形成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猜想。

她慌忙捡起胡饼,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强装镇定:“许是去换岗吧,我听说禁军换岗都要去玄武门集合的。” 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在发抖,帕子都被攥出了褶皱。

李大哥 “哦” 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招呼下一个客人:“刚出炉的胡饼,热乎着呢!”

小翠把两个胡饼重新包好,塞进竹篮深处,和薰衣草放在一起。香料的清香混着胡饼的麦香,本该是温馨的气息,此刻却让她觉得窒息。她对着李大哥福了福身:“李大哥,我先回去了。”

“慢走啊,姑娘!” 李大哥头也没回地应着,手里的铁铲 “当当” 敲着铁板。

小翠转身融入人群,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她不敢再看那些可疑的身影,也不敢再留意卖硫磺的铺子,只想快点离开这喧闹的西市,把消息带给武媚娘。

阳光已经升到头顶,晒得人头晕眼花。她走到刚才经过的柳树下,靠着树干喘了口气。竹篮里的香料罐硌着腿,她解开篮子的红绳,拿出最底下的香料罐,倒出里面的桑皮纸和炭笔。

树荫斑驳地落在纸上,她蹲下身,用身体挡住来往行人的视线,飞快地写字。炭笔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轻响,比刚才在香料摊写得更快更急,笔画都有些抖:

“东宫买硫磺若干,黑布裹三层,马车蒙马眼,为首者高个刀疤脸。

购胡饼二十,嘱烤干久存。

持‘太子’令牌,编号至叁佰,提三月初三玄武门集合。”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的手心全是汗,把桑皮纸都濡湿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折成小方块,塞进罐底,再把薰衣草和薄荷铺回去,确保看不出异样。

刚把罐子放回竹篮,身后突然传来个粗哑的声音:“小姑娘,买花吗?”

小翠吓得差点把篮子扔了,猛地回头,见是个卖栀子花的老汉,担着两筐白花,香气浓烈得呛人。她拍了拍胸口,心跳得像要蹦出来:“不、不买。”

老汉 “啧” 了一声,挑着担子走开了,嘴里嘟囔着:“这姑娘,吓啥呢?”

小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难受得很。她理了理鬓发,摸到头上的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武媚娘说过,遇到危险就拔簪子,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她提着竹篮,加快脚步往香露坊走。路过第三个巷口的胭脂铺时,她特意放慢脚步,瞟了眼铺里 —— 老板娘正对着镜子描眉,见她看过来,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这是在告诉她,一切正常。

走到第五家胡饼摊,摊主是个胖胖的妇人,正往炉子里贴饼。见小翠经过,她高声吆喝:“刚出炉的胡饼,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声音洪亮,像是在打招呼,实则是暗号 —— 说明安全。

小翠没有停留,径直走过,心里却踏实了些。至少目前,她还没被发现。

回到香露坊时,日头已过正午。院墙上的海棠花瓣被晒得卷了边,空气里飘着武媚娘新调的香露气息,清清凉凉的,驱散了些许燥热。

武媚娘正坐在廊下翻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见小翠回来,她合上书,目光落在竹篮上:“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

小翠把竹篮放在石桌上,先取出薰衣草和薄荷:“娘娘,今日的薰衣草很新鲜,王婆还送了薄荷。” 又拿出两个胡饼,“西市李大哥的胡饼刚出炉,我买了两个回来。”

武媚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像在审视什么,然后淡淡道:“进房说吧,外面热。”

进了内室,小翠反手闩上门,转身就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武媚娘扶起她,指尖触到她滚烫的手臂,眉梢微挑:“别急,慢慢说。”

小翠从香料罐里取出桑皮纸,双手呈上。武媚娘展开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原本平静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像结了层冰。她捏着纸的手指微微用力,桑皮纸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

“三月初三,玄武门……” 武媚娘低声重复着,指尖在 “硫磺” 二字上点了点,“李承乾果然要动手了。”

小翠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她能感觉到武媚娘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比西市的井水还凉。

武媚娘将桑皮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字迹烧成灰烬。她看着纸灰飘落在地上,像黑色的蝴蝶:“你做得很好,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

“是。” 小翠恭声应道。

武媚娘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望向皇宫的方向。海棠花的影子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去,把那瓶‘醉春宵’取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笃定,“看来,该给陛下递个消息了。”

小翠应声起身,走向香露架。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阳光透过瓶身,在地上投下五彩的光斑。她拿起那瓶新调的 “醉春宵”,琉璃瓶里的液体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晚霞的颜色。

她不知道这瓶香露会如何传递消息,也不知道三月初三的玄武门会发生什么。但她清楚,一场风暴已在眼前,而她,还有她家娘娘,都已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了起来,尖锐而急促,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变数倒计时。香露坊的香气依旧清雅,却掩不住空气中悄然弥漫的火药味 —— 那是比硫磺更危险的气息,正随着夏日的风,飘向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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