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夜色比别处更沉,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将最偏僻的这条巷子裹得密不透风。两侧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枯草,屋檐下悬着的幌子早就褪了色,在夜风里发出 “吱呀” 的哀鸣,像极了临死前的叹息。
“王记杂货铺” 就窝在巷子最深处,两扇榆木门板上布满了虫蛀的孔洞,门帘是块油腻的黑布,常年低垂着,仿佛不愿见人。街坊邻里都知道,这是家有名的 “黑店”,表面上卖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暗地里却专做违禁品生意 —— 从突厥的狼牙到江南的私盐,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没有王老三弄不到的东西。
三更的梆子声刚从街口传来,“咚” 的一声,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黑布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带起一阵混杂着油烟和霉味的风。杜荷戴着一顶宽大的帷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他青布靴底沾着巷口的污泥,踩在店内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
店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柜台后亮着,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将货架上蒙尘的货箱照得像一个个蹲伏的鬼影。老板王老三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缺了腿的木凳上,手里拿着块粗布,慢条斯理地擦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横刀。那刀约莫三尺长,刀鞘是磨损的鲨鱼皮,刀刃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擦过之处却依旧能映出微弱的寒光。
“吱呀 ——” 门被杜荷反手带上,插销落下的轻响让王老三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布在刀脊上重重抹了一下,粗声粗气地说:“贵客临门,不知想要点什么?”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油腻感。
杜荷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柜台前。帷帽的阴影落在桌面上,将那盏油灯的光芒都挡去了大半。他抬手掀开帽檐一角,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飞快地扫了眼店内 —— 角落里堆着几个半开的麻袋,露出里面的干辣椒和花椒;货架顶层摆着些陶土罐子,标签早就模糊不清;墙角的水缸里漂着个破瓢,水面上泛着一层绿苔。
“啪!” 王老三突然将横刀拍在柜台上,刀与木头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惊得油灯火苗跳了跳。他这才转过身来,一张蜡黄的脸在昏光下显得格外瘦削,颧骨高耸,嘴唇极薄,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往下撇,像是对谁都带着三分不满。最显眼的是他左眼眉骨上的一道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发际,据说是年轻时跟人抢地盘被砍的。
“三更半夜来我这破店,总不会是买针线吧?” 王老三眯起眼睛,视线像黏糊糊的蛛网,落在杜荷的帷帽上,“规矩你懂 —— 看不清脸的生意,我不做。”
杜荷的手指在袖中攥紧了钱袋,铜钱碰撞的细微声响让他定了定神。他缓缓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 —— 虽然刻意换上了粗布衣衫,但眉宇间的贵气依旧难掩。“王老板是个明白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墙壁听去似的,“我要五十斤硫磺,越快越好。”
王老三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将横刀往身边挪了挪,刀鞘与柜台摩擦发出 “噌” 的轻响。“硫磺?”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客官是拿小的寻开心?这东西可是官府严控的,药铺每月凭文书也只能领五斤,你一下子要五十斤,是打算炼丹还是造孽?”
杜荷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啪” 地拍在柜台上。十贯钱 —— 一千枚开元通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泽,边缘的棱线被磨得有些圆润,显然是流通已久的旧钱。钱袋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又有几枚铜钱从袋口滚出来,在青石板上 “叮叮当当” 地跳着,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刺耳。
王老三的目光立刻被那钱袋粘住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慢吞吞地拿起钱袋,用手指捏了捏,又掂了掂,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客官倒是爽快,” 他把钱袋往怀里一揣,粗布衣衫立刻鼓起一个包,“不过嘛 ——”
他拖长了语调,眼睛瞟向墙角的水缸,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这东西管制严,我得冒天大的风险去弄。”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脸上露出贪婪的笑,“要加钱,十五贯。少一文,免谈。”
杜荷的眉头瞬间皱起,手指在柜台边缘掐出了白痕。十五贯 —— 足够寻常百姓过上半年好日子,这王老三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但他转念一想,三月初三就在眼前,若是耽误了时辰,之前的计划就全白费了。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成交。”
话音刚落,他又补充道:“但必须保证是纯硫磺,不能掺石灰。若是敢糊弄我 ——” 他的手往腰间一抹,虽然没带武器,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王老板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王老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堆起谄媚的笑:“客官放心,咱做的是回头客生意,讲究的就是信誉。” 他拍着胸脯保证,瘦骨嶙峋的胸膛被拍得 “砰砰” 响,“假一赔十!要是掺了半分杂质,我这店给你拆了当柴烧!”
说罢,他转身走到柜台后的地面上,弯腰掀开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是经常被挪动。“吱呀 ——” 石板被他费力地推到一边,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窖口,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从里面涌了出来 —— 像是点燃的硝石混着腐烂的稻草,呛得人鼻腔发疼。
王老三从货架上摸出一盏马灯,用火折子点燃,然后顺着一架简陋的木梯爬了下去。地窖里传来 “窸窸窣窣” 的声响,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探出头来,手里拖着个半人高的陶罐,罐口用浸了油的布封着。“这里面有十五斤,” 他喘着粗气说,“下面还有十几个,都是从突厥商队手里扣的,绝对纯。”
杜荷探头往地窖里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整齐地堆在角落里,罐身上落着薄薄的灰尘,显然是藏了有些日子了。他点了点头:“今晚先弄十斤,剩下的我让人来取。”
王老三眼睛一转,又露出那副精明的样子:“取货得另加跑腿钱,每次一贯。”
杜荷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更紧了,却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他知道,跟这种人纠缠只会浪费时间。
王老三这才眉开眼笑,转身又钻进地窖,很快就抱上来两个小些的陶罐,每个约莫五斤重。他用粗麻绳将罐口捆紧,又在外面套了层麻袋,递给杜荷:“客官拿好,慢走不送。”
杜荷接过陶罐,入手沉甸甸的,麻袋上立刻沾了些淡黄色的粉末。他将陶罐往腋下一夹,重新戴上帷帽,转身推门而出。门帘落下的瞬间,他听到王老三在身后数钱的声音 ——“一、二、三……” 那声音贪婪而刺耳,像在啃食骨头的野狗。
巷子口的风更紧了,吹得帷帽的带子 “啪啪” 作响。杜荷紧了紧怀里的陶罐,加快脚步往暗处走去。街角的阴影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裹着件破旧的棉袄,缩在车辕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立刻惊醒过来,掀起车帘低声问:“成了?”
杜荷点点头,弯腰钻进车厢。马车很快驶离了这条阴森的巷子,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那家 “王记杂货铺”,依旧像个蛰伏的怪物,在西市的角落里等待着下一个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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