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三个月的光阴仿佛只是指尖流沙,悄然逝去。朝野上下,尤其是那些密切关注着杜远与长孙无忌那场震动朝野的赌约的人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一日的来临。
是那位屡创奇迹的金谷县公再次上演不可思议的戏法,还是这颗耀眼的新星将在此刻黯然陨落?所有的悬念、猜测与等待,都将在今日的皇家校场之上,迎来最终的答案。
这一日,皇家禁苑的演武校场被肃杀而庄重的气氛笼罩。禁军侍卫盔明甲亮,环绕校场肃立,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李世民高踞于阅兵台中央的龙椅之上,冕旒垂落,面色沉静,不怒自威。文武百官分列台下左右,文官袍袖翩翩,武将甲胄森然,所有人的表情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期待、疑虑与审视。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站在文官首位,宛如一尊石雕,只是那微微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偶尔不受控制扫向入场方向的眼角余光,隐隐泄露了他内心那“应有的”惊涛骇浪(自然是精湛的伪装)。
而程咬金、秦琼、尉迟恭等一众沙场老将则显得跃跃欲试,他们早已从子侄辈那里听到了一些令人心痒难耐的风声,此刻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一见真章。
就在这万籁俱寂、落针可闻的等待中,杜远准时现身。他步履从容,神色平静,身后跟着几名神情专注、衣着朴素的将作监工匠,推着几辆以厚重黑布严密覆盖的木轮车,轱辘压过夯实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更添几分神秘。
“陛下,”杜远行至御前,躬身行礼,声音清越如玉磬,打破了校场的寂静,“臣,幸不辱命。三月之期已至,臣所承诺之解决战马损耗、提升我大唐骑兵战力之法,已然备妥,恭请陛下圣览,请诸位同僚验看!”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几辆蒙着黑布的木车之上。杜远也不故弄玄虚,猛地一挥手,动作干净利落。工匠们得令,同时用力,猛地将覆盖的黑布掀开!
耀眼的阳光直射而下,三样造型奇特、闪烁着冷冽金属幽光的物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眼前——一副结构精巧复杂、带有前所未见之高耸鞍桥且内衬柔软皮革的马鞍;一对造型结实、下方带着宽大踏环的金属马镫;以及一堆整齐码放的、呈现出优美弧形、上面带着均匀钉孔的铁片。
“此乃何物?”李世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探究。台下的众武将更是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他们与战马相伴半生,自诩熟悉马性,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装备,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杜远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自信的浅笑,开始为众人解惑:“陛下,诸位将军。此三物,臣称之为‘骑兵三宝’。”他首先指向那高桥马鞍,“其一,高桥马鞍,前后鞍桥隆起,可如同壁垒,将骑手之腰臀牢牢固定其间,纵使长途奔袭,亦不易疲累,若遇冲锋陷阵,更能稳如磐石,人马合一!”
接着,他指向那双边马镫,“其二,双边金属马镫,可使骑手双足有所凭依,不仅易于控马、保持平衡,更能借此力,彻底解放双手,无论马上劈砍、引弓骑射,皆能如虎添翼,威力倍增!”最后,他拿起一片弧形的马蹄铁,在阳光下泛着乌光,“
其三,马蹄铁,此物可精准钉于马蹄角质之上,如同为人穿上铁鞋,可有效保护马蹄,免受砂石磨损、硬地硌伤,更能防滑防裂,可极大延长战马服役年限,减少因蹄甲受损而被迫淘汰之良驹数量!此乃治本之策!”
他话音甫落,校场上先是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大多充满了怀疑与难以置信。
“给马……穿鞋?千古奇闻!”
“这铁家伙钉在马蹄上,马还能跑吗?别弄巧成拙,反害了战马!”
“看着倒是精巧新奇,就不知是否真如他所言,堪当大用?”
杜远面对质疑,神色不变,直接向御座拱手请旨:“陛下,空谈无益,实践方见真章。可否请几位精通骑术的将军,亲自骑乘装备了此三宝的战马,于校场一试究竟?优劣利弊,一试便知!”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大手一挥:“准奏!”
早已准备多时的侍卫立刻牵来了数匹膘肥体壮、神骏非凡的宫廷御马。工匠们迅速上前,动作娴熟地将那高桥马鞍稳妥固定,挂上双边马镫,最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锤钉,小心翼翼地将那马蹄铁,在一匹精选的枣红骏马蹄上,一一钉牢!
那清脆的敲击声和看似“残忍”的过程,让一些爱马如命的老将看得龇牙咧嘴,心都揪紧了,生怕伤了自己的宝贝疙瘩。
首先上场体验的,是以马术精湛、性格刚猛着称的鄂国公尉迟恭。他带着几分狐疑,大步走到那匹装备一新的战马旁,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翻身而上。
当他的双脚踏入那宽大的金属马镫,双手握住高耸的前鞍桥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瞬间传来。他轻叱一声,战马开始在校场上小步奔跑。
起初,尉迟恭还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断感受着身下马具带来的变化。但仅仅跑出半圈,他脸上的疑虑便迅速被一种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骤然加速,风声在耳边呼啸!只见他在马背上猛地侧身、回旋,甚至尝试大胆地松开了握住缰绳的双手,仅凭腰腹力量和双脚踏镫的控制,整个人竟然依旧如同生根一般,稳稳定在马背之上!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尉迟恭在校场中央猛地勒住战马,因激动而满脸通红,虬髯贲张,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全场。
“陛下!诸位!这……这东西太厉害了!俺老黑骑马征战半辈子,翻山越岭,冲锋陷阵,从没像今天这般稳当、这般得力过!这要是对上突厥骑兵,俺凭着这宝贝,至少能多砍翻他五六个狼崽子!”
有了尉迟恭这发自肺腑的赞叹,程咬金、秦琼等人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迫不及待地抢过其他装备好的战马,翻身而上。一时间,校场上骏马奔腾,尘烟微起。
这几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青春的活力,在马背上做出各种以往需要极度谨慎甚至不敢轻易尝试的高难度战术动作,惊呼声、狂喜的赞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好!太好了!天佑大唐!有此神物,我大唐铁骑战力,何止倍增!”秦琼激动地抚摸着那副将他牢牢固定的高桥马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爱不释手。
“俺看这马蹄铁更是无价之宝!往后咱们的马队,再也不用畏惧那些碎石山路,可以日行千里,如履平地了!”程咬金更是抱着马脖子,看着那在尘土中依旧闪烁乌光的马蹄铁,如同看着绝世美人,咧开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所有在场的武将,无论之前心存多少疑虑,在亲身体验到这“骑兵三宝”带来的颠覆性变化后,无不被深深折服,看向杜远的眼神充满了炽热的敬佩与感激!这三样看似简单却构思奇巧的物件,无疑将是骑兵史上一次划时代的伟大革命!
就在全场因“骑兵三宝”而陷入沸腾,欢声雷动之际,一个显得格外沉重、甚至带着几分沙哑与“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硬生生压下了现场的喧哗。
“陛下……” 只见赵国公长孙无忌,缓步从文官班列中走出。他的脸色此刻显得异常难看,青白交错,仿佛大病初愈,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沉重,完美演绎着一个正承受着“巨大屈辱”和“剜心之痛”的失败者(其演技之精湛,足以载入史册)。
他双手郑重地捧着一个厚实沉重的紫檀木匣,那里面装着的,正是象征着长孙家盐铁产业命脉的核心权属文书。
他行至御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校场土地上,将木匣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刻意压抑却依旧能让人听出的“悲怆”与“不甘”。
“臣……愿赌服输!此木匣之中,乃是我长孙家名下,所有盐井、铁矿、作坊之地契、历年账册及核心工匠名籍!自今日起,尽数……尽数无偿献于朝廷!望陛下……查收!”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的,声音“哽咽”,身体还配合着微微晃动,仿佛随时可能因这“巨大打击”而晕厥过去。
这一幕,充满了极强的戏剧张力与视觉冲击力。方才还因骑兵三宝的震撼而兴奋不已的百官,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微妙而复杂。
无数道目光,带着同情、感慨、唏嘘,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齐刷刷地投射在这位瞬间“失去”了家族最大支柱产业的帝国重臣身上。
李世民看着台下长孙无忌那“悲痛欲绝”、“强忍泪水”的模样,心中既觉其演技逼真得令人叹服,又感欣慰于他的配合与大局观,他沉声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
“辅机深明大义,以国事为重,朕心甚慰。平身吧。” 随即示意身旁的内侍上前,接过那象征着巨大财富与权力的沉重木匣。
然而,就在内侍接过木匣,长孙无忌似乎刚要“虚弱”地起身时,他却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真实的“哽咽”(这次或许有几分是真,为终于卸下重担)与无比的“悔恨”。
“陛下!臣……臣还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前,臣愚昧昏聩,固执己见,险些酿成无法挽回之大错!今有杜县公与孙神医明示近亲婚配之遗祸,臣……臣每每思之,惶恐万分,夜不能寐!”
“为公主殿下万金之躯与未来福祉,亦为我长孙家族血脉之纯净延续计,臣……万死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解除长乐公主与小犬长孙冲之婚约!臣,自知罪孽深重,恳请陛下责罚!”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幡然醒悟”、“顾全大局”、“勇于认错”的忠臣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李世民心中再次为长孙无忌的演技喝彩,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沉吟与权衡之色,目光威严地扫过在场鸦雀无声的百官。
最终,以一种带着欣慰与决断的语气沉声道:“赵国公能迷途知返,以血脉传承、人伦大道为重,朕,心甚慰之!准卿所奏!长乐公主与长孙冲之婚约,自此解除,前事不咎!”
婚约解除的旨意刚落,早已准备就绪的太子李承乾,立刻手持早已拟定完善的章程,精神抖擞地昂首出列,声音洪亮,充满了储君的自信与担当:“父皇!赵国公献盐铁之业于国,杜县公献强军之策于朝,皆乃彪炳史册之不世之功!然盐铁之事,关乎国计民生之根本,非革新不足以应对时艰,非统筹不足以发挥其利!”
儿臣不才,愿以此为契机,请缨主持‘大唐盐铁总公司’之筹建事宜,整合现有资源,大力推行杜县公所献之革新良法,必使我大唐盐铁之利,倍增于前,以此强盛国力,普惠天下万民!”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既顺势接过了长孙无忌“献上”的巨大产业,又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改革方向与雄心,充分展现了储君的责任感与魄力。李世民看着眼前意气风发、日渐成熟的嫡长子,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赞赏,当即朗声准奏:“善!皇儿有此志气,朕心甚喜!此事便由太子全权负责,杜远、长孙无忌协同办理,务必早日成效!”
一系列重大的决策似乎已尘埃落定。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今日大戏即将落幕之际,李世民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整个校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目睹骑兵三宝、甚至比听闻盐铁易主时更加强烈、更加难以置信的震惊浪潮!
只见李世民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目光慈和而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断与器重,越过众人,精准地投向了站在武将班列前方,因诸事顺利而面露淡然微笑的杜远。
“杜爱卿,”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自你入朝以来,献曲辕犁、耧车,活民无数,功在社稷;献水泥新路,便利交通,惠及商旅;献红薯、玉米,解饥馑之忧,堪称祥瑞;献筒车、养殖新法,富足百姓……更屡献良策,解朕与皇后心头大患,救朕爱女性命……你之功绩,桩桩件件,皆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全场鸦雀无声的百官,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而充满力量,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长辈对子侄的亲近与认可:“朕,赏你金银珠玉,你视若浮云;赐你高官厚禄,你意不在此,心心念念,仍是你那杜家村,是这天下黎民。朕常思,该如何酬你之功,报你之情。”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心跳几乎停滞的注视下,李世民一字一句,如同黄钟大吕,石破天惊:
“今日,朕便赐你一件,朕视若瑰宝、珍爱逾性命之物!”
“朕,特旨,将朕之爱女,长乐公主李丽质,下嫁于蓝金谷县公、将作监少监杜远!”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非是依循旧制,招你为驸马都尉,尚公主!而是以大唐公主之最高礼仪,凤冠霞帔,嫁入你杜家!丽质,将是你杜远明媒正娶之正妻!”
“轰——!”
这一下,仿佛一道九天惊雷直劈而下,整个校场彻底炸开了锅!不是尚公主,而是嫁公主!这意味着,李丽质将彻底脱离皇室对驸马的某些限制与规矩,以杜远正妻的身份(虽地位依旧尊崇无比,但礼法上已截然不同于招驸马)进入杜家!
这是何等的旷世恩典!何等的破格殊荣!自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先例!这几乎打破了皇室与臣子之间的最后一道身份壁垒!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远超想象的旨意震撼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就连早已心有准备的杜远,此刻也微微睁大了眼睛,虽然他预料到李世民会成全,但绝未想到,竟是以如此彻底、如此不留余地、如此高调宣告天下的方式!
长孙无忌适时地深深低下头,掩去眼中一丝真正的、复杂的释然与感慨。
程咬金、尉迟恭等武将先是愕然张大了嘴巴,随即反应过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与真心实意的祝贺声。
而隐藏在百官队伍中的那些五姓七望及其他世家门阀的眼线,则瞬间面色惨白如纸,浑身发冷,他们清晰地意识到,杜远所获得的圣眷与地位,已然达到了一个他们永远无法企及、更无法撼动的巅峰!
一场始于赌约的风波,不仅彻底解决了困扰帝国的军国大事,更以这样一种谁都未曾预料的方式,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也再次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向全天下宣告了杜远在这煌煌大唐,那独一无二、卓然超群的地位。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满整个校场,为这充满了传奇、逆转与荣耀的一天,镀上了一层无比辉煌、永恒难忘的金色。历史的篇章,在此刻,被浓墨重彩地书写下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