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村,杜远那间既是书房又是工作室的宽敞屋子里,此刻气氛温馨而庄重。阳光透过糊着白纸的窗棂,在铺满各种奇异图纸、摆着精巧模型的桌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木料气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新铸金属的冷冽味道。
杜远难得地收起了平日里的惫懒与随意,身姿挺拔,恭恭敬敬地站在三位长辈面前。
正中坐着的是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太上皇李渊,他在杜家村过着远离朝堂纷争的闲适生活,此刻正笑眯眯地捋着那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白胡须,眼神里满是长辈看晚辈成家立业的欣慰。
他的左侧,是杜远的爷爷杜老汉,老人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那笑容如同秋日盛开的菊花,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几乎要从那张简陋的榆木椅子上站起来。
右侧则是杜远的母亲杜柳氏,她眼中早已蓄满了喜悦的泪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激动和一丝“终于等到这一天”的释然。
“爷爷,娘,李老爷子,”杜远的声音比平时沉稳了许多,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年轻人谈及终身大事时特有的腼腆,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额角,“我跟萱儿……我们俩自己商量好了,想……想选个近便的好日子,把……把婚事给办了。”他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身旁。
王萱就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今日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脱俗。
听到杜远的话,她白皙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如同染上了天边最绚烂的晚霞。她微微垂着头,浓密的长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掩盖着那双流转着盈盈水光的眸子,但那嘴角抑制不住向上弯起的甜蜜弧度,却将她内心的幸福表露无遗。
她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将身子向杜远靠近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好!好啊!太好了!”杜老汉激动得声音都带着颤音,他猛地一拍大腿,差点真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我老头子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眼巴巴地盼着呐!萱儿这孩子,心地善良,模样俊,性子又好,跟我们家远哥儿,那就是老天爷早就配好了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看向王萱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慈爱与彻底的认可。这个当初带着一身秘密和伤痕出现在杜家村、身手不凡却沉默寡言的姑娘,早已用她日复一日的善良、对杜远的悉心照料、对村里人的无私帮助,彻底融入了这里,赢得了杜家村上下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尊重。
杜柳氏更是喜极而泣,她连忙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上前一步,紧紧拉住王萱微凉而柔软的手,不住地轻轻摩挲着,声音哽咽:“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委屈你了,委屈你了啊……跟着远哥儿这个皮猴子这么长时间,风里雨里,担惊受怕的,总算……总算要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了,娘这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她早已将王萱视若己出,内心深处那点关于她最初神秘身份的疑虑和担忧,早已在她数年如一日的真心付出面前,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即将成为婆婆的喜悦。
“你放心,娘这就去张罗,一定给你们把这婚事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绝不能让旁人看轻了咱们杜家,看轻了你!”
李渊见状,不由得抚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总算是开窍了!不枉朕……咳咳,不枉老夫在你这杜家村住了这么久,蹭了这么多顿美食,就等着喝你这杯迟来的喜酒呢!日子呢?可曾定下了?让老夫也沾沾喜气!” 他语气豪爽,带着长辈特有的调侃和真挚的祝福。
“定了,”杜远感受到王萱手心的微湿和轻轻的回握,心中一定,转头与她对视一眼,看到了她眼中全然的信任与托付,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她的手,朗声向三位长辈宣布,声音清越,带着对未来的笃定。
“十日后,便是一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我们商量好了,就在咱们杜家村办!不请太多外人,就咱们村里的乡亲,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热闹一下就好。”
这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炸开,并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杜家村的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这个平日里就因各种新奇事物和蓬勃生机而显得与众不同的村庄,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千钧巨石的平静湖面,彻底地、欢腾地沸腾了起来!
“公子要成亲了!是和萱姑娘!”
“老天爷!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我就说公子和萱姑娘是天生一对!”
“快!大家都动起来!把咱们村里库房存着的最好、最鲜艳的红绸都找出来!挂起来!”
“王老五!快去把你家那头最肥的猪宰了!李老栓,你家的羊也别留了!还有地窖里,公子之前弄出来的那些好酒,全都搬出来!管够!”
“把村里所有的路都打扫干净!家家户户门口都要挂上红灯笼!”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如同自家办喜事般的灿烂笑容。
杜远是带着他们摆脱贫困、过上前所未有好日子的恩人,是杜家村的主心骨;王萱姑娘不仅容貌美丽,更心地善良,识文断字,经常耐心教导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认字,谁家有个头疼脑热,她也总是带着自己采摘或配制的草药前去帮忙,在大家眼里,他们两人就是天上下凡的金童玉女,是再般配不过的神仙眷侣。
几乎不用任何人组织,整个村子都自发地、全力地动员了起来,洒扫庭院,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准备宴席……处处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一派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景象,那热闹和喜庆的劲儿,比以往任何一个新年都要浓烈十倍、百倍!
房遗爱、长孙涣、杜荷、杜构、程处默、程处亮、秦怀道、尉迟宝琪、杜子腾、杜子鄂……这群早已将杜家村视为第二家乡、与杜远亦仆亦友、共同闯荡的年轻人们,听到消息后,先是不敢置信地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几乎是呼啸着,如同脱缰的野马般从村子的各个角落冲到了杜远家的院子里。
“远哥!可以啊你!”程处亮嗓门如同洪钟,第一个冲上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激动劲儿,重重拍在杜远的肩膀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疼得杜远龇牙咧嘴却心里暖烘烘的,“不声不响,就要把萱姐这朵咱们杜家村最水灵、最厉害的鲜花给摘回家了!够本事!”他咧着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恭喜杜兄!贺喜杜兄!”房遗爱稍微克制些,但脸上也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真诚的笑意,他文绉绉地拱手,语气却十分真挚,“与王姑娘情深意重,终成眷属,实乃人生一大喜事!弟等为你高兴!”
“远哥,萱姐,恭喜你们!”杜子腾和杜子鄂更是激动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他们视杜远如兄如父,是杜远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这份喜悦他们感同身受,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
长孙涣则挤眉弄眼,凑到杜远耳边,压低声音却又能让周围人都听见,带着促狭的笑意:“远哥,嘿嘿,到时候闹洞房,哥几个可不会客气,你可别怂,提前准备好醒酒汤啊!”
程处默、秦怀道、尉迟宝琪等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热烈甚至有些粗犷的年轻气息,洋溢着浓浓的兄弟情谊。
这群身份各异、性格迥异的年轻人,早已在杜远麾下,通过共同的事业、无数次并肩作战和日常玩闹,结下了坚不可摧的深厚情谊。杜远的婚事,对他们而言,就是自家最亲近的兄长的人生大事,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毫无保留。
与此同时,杜远大婚的消息,也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那座巍峨繁华的长安城,在特定的圈子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皇宫,立政殿内。
李世民正与长孙皇后在一张白玉棋盘上对弈,黑白子错落,局势胶着。当内侍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禀报了这一消息时,李世民执着一枚黑子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失笑摇头,将那枚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看待晚辈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这小子……总算是要收心成家了。也好,省得整天像个没笼头的野马。王萱那姑娘,朕瞧着不错,沉稳大气,心思细腻,配他这么个跳脱不羁的混世魔王,正好能管管他,替他稳住后院。”
他言语之中,似乎也隐隐松了一口气——杜远一旦成亲,某些不该有的、或许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清晰察觉的微妙心思,总该彻底断了吧?
长孙皇后闻言,也莞尔一笑,落下一枚白子,柔声道:“陛下说的是。郎才女貌,确实是一桩良缘。杜家村怕是又要热闹非凡了。妾身也得好好思量,准备一份既不失体统,又能体现我们心意的厚礼才是。”她心中也确实暗暗松了口气,仿佛一块无形的石头落了地。
梁国公府,书房内。
房玄龄正伏案批阅文书,听到管家禀报,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捋了捋颌下清癯的长须,脸上露出了温和而睿智的微笑:“杜远成家,乃是人生大事,亦是社稷之喜。此子心性跳脱,然重情重义。
成家之后,肩头责任更重,心性或将愈发沉稳,于其自身,于国于民,皆是好事。”他略一沉吟,便吩咐管家:“去,备一份厚礼,既要实用,也需有些雅趣,不可怠慢。”
莱国公府,花厅中。
杜如晦正与刚从杜家村赶回来、特意向他报信的儿子杜荷派来的心腹说话,闻讯后,他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带着几分感慨:“这小子,总算是办了件让老夫觉得‘正常’点、符合伦常的事。
不再整天鼓捣那些让人眼花缭乱、心惊肉跳的物事了。告诉荷儿,他在那边要好生帮忙张罗,务必周全,莫要失了我们杜家的礼数,也代表为父,送上诚挚祝贺。”
赵国公府,密室之内。
长孙无忌正独自品茗,听到心腹低声禀报,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明言的神色(其中或许有失望,有算计,也有一丝莫名的放松)。
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刻意扯出一抹看似欣慰实则意味不明的浅笑:“成亲好,成家立业,乃是人之常情。杜县公年少有为,如今成家,更是锦上添花。”
他放下茶杯,心中却暗自冷哂:娶了妻,有了家室牵绊,总该安分些,将心思都放在内宅和那些“奇技”之上了吧?或许……也能让某些人彻底死心。
郑国公府,书房。
魏征正埋首于一堆奏章之中,眉头紧锁,奋笔疾书。闻讯后,他只是握着紫毫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连头都未曾抬起,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男婚女嫁,伦常正理,何足道哉。”
随即继续挥毫泼墨,仿佛这只是浩瀚国事中一件微不足道的插曲。但若有心人细看,或许能发现他那总是紧抿着、显得过于刚直的嘴角线条,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瞬。
而在翼国公秦琼、鄂国公尉迟恭、卢国公程咬金这几位与杜远关系匪浅的武将府上,反应则要直接、热烈得多。
秦琼正在庭院中缓缓演练枪法,闻报收势,将那杆伴随他多年的虎头錾金枪递给亲兵,朗声笑道:“杜小子要大婚了?哈哈,好事!这小子对俺老秦的胃口!去,把府库里那柄陛下赏赐的西域宝刀找出来,打磨光亮了,给那小子送去!算是俺老秦给他贺喜添妆!”
尉迟恭声如洪钟,正在校场督促家将操练,闻言一把夺过鼓槌,亲自擂了一通激昂的战鼓,大笑道:“哈哈哈!好!那满脑子鬼主意的小子总算要开枝散叶了!告诉处默和宝琪那两个小崽子,替老子多在喜宴上灌他几碗酒!就说是老子说的,不喝就是不给俺老黑面子!”
程咬金更是夸张,他正在府中与部下饮酒,听到消息,猛地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震得碗碟乱跳,哇呀呀地怪叫道:“哇呀呀!杜远小子大婚?这等天大的喜事,岂能少了俺老程去凑热闹!不行不行!老子得亲自去杜家村讨杯喜酒喝喝!顺便替他镇镇场子,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浑球敢去闹事,坏了好气氛!”他那特有的大嗓门,恨不得大半个长安城都能听见他的嚷嚷。
一时间,杜远大婚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权贵湖面投下石子,成为了长安城顶层圈子里一桩备受关注、议论和调侃的喜事。
无论是出于对杜远本人及其潜力的政治投资与考量,还是因为子侄辈与杜远的密切私交,亦或是单纯对这个屡创奇迹的年轻人的好奇与欣赏,各方势力都在不动声色地准备着送往那座神奇村庄的贺礼。
所有人都隐隐预感到,十日后,杜家村的那场看似朴素的婚礼,必将成为一场汇聚了多方目光、牵动着无数心思的独特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