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志得意满地带着他那份“战利品”——一只小巧玲珑、却被他认为价值连城的青瓷茶叶罐,回到了庄严恢弘的皇宫。
一路上,他脑海里反复回味着方才在杜家村的那一幕幕:自己如何“明察秋毫”(实则是兴致勃勃地听墙角)发现了杜远与王萱的“秘密”,如何率先品鉴到那足以颠覆饮茶历史的炒茶,又如何在分茶时凭借皇帝的身份(和一点点耍赖),“勉强”从自己老爹手里多分得了一些“战利品”。
这般想着,他嘴角的笑意就抑制不住地往上翘,连迈过两仪殿那高高门槛的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的弹跳感。
一回到处理政务的两仪殿,他立刻挥退寻常内侍,只留下最心腹的宦官,低声吩咐道:“快去,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这几位爱卿即刻请来,就说朕有要事相商,关乎国计民生。”
他故意将话说得严肃,眼底却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芒。
几位重臣闻讯,以为边境有急报或哪里出了大灾荒,一路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仪殿。
谁知踏入殿内,却见皇帝陛下并未如往常般伏案批阅奏章,而是悠闲地靠坐在软榻上,面前一张紫檀小几上,摆着一套他们从未见过的素雅白瓷茶具。
陛下正手持一个造型别致的小壶,慢条斯理地向几个仅有酒盅大小的白瓷杯里注入清澈透亮、泛着黄绿色泽的热水。
一股清幽雅致、沁人心脾的奇异香气,正随着氤氲的水汽,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悄然弥漫开来,与檀香的味道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诸位爱卿来得正好,政务繁忙,且歇息片刻,快来尝尝朕今日偶得的仙品琼浆。”李世民抬起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笑容,那神情,活像一个得了新奇玩具急于向伙伴炫耀的孩子。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四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依序坐下,带着几分好奇和谨慎,端起了面前那小巧得近乎可爱的茶杯。
他们学着皇帝的样子,先是观色,再细嗅其香,最后才小心地呷了一小口。顿时,几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异之色,细细品味之下,惊异渐渐化为惊叹。
房玄龄缓缓放下茶杯,由衷赞道:“陛下,此茶汤色清澈如玉,香气清奇脱俗,入口鲜爽,滋味甘醇,毫无煎茶之涩滞与杂味,饮后齿颊留香,神思为之一清,真乃茶中绝品!”
杜如晦细细回味后,亦是点头称奇:“确是如此。此茶饮之,似有山林清气涤荡胸襟,回味悠长甘洌,令人心旷神怡,绝非寻常煎茶可比。陛下,此物确能提神醒脑,于处理政务间隙饮用,大有裨益。”
连长孙无忌这等见多识广之人,也忍不住捻须赞叹:“陛下,此茶饮法别具一格,舍弃所有佐料,独取茶叶本真之味,反而更显其超凡脱俗。味道之妙,远超臣等以往所知任何茶饮,不知此等仙品,陛下从何处仙境求得?”
就连一向对饮食享乐秉持克制态度、常劝谏皇帝勿耽于物欲的魏征,在仔细品尝之后,紧绷的面容也略微松动,微微颔首,难得地没有立刻出言劝诫,只是沉吟道:“此茶清正醇和,确有独到之处。若能推广,或可一改当下奢靡煎茶之风,亦是一件好事。”
李世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着几位帝国柱石被这小小一杯茶汤所震撼,他心中那股炫耀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得意地用指尖轻轻敲着茶杯边缘,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解说”:
“此茶嘛,名曰‘炒青绿茶’,乃是杜远那小子闲来无事,胡乱鼓捣出来的小玩意儿。”他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制法说起来倒也简单,无非是采撷鲜叶,然后经历杀青、揉捻、烘干等几步……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拖长了音调,吊足了胃口,“这其中对火候的掌控、手法的精妙,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非得亲身传授、细细体会不可。”
他侃侃而谈,俨然一副深谙此道的行家模样,绝口不提自己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到。
欣赏着重臣们脸上那惊讶、钦佩又带着几分探究的神情,李世民心中大爽,觉得这“逼”装得十分到位。
他话锋顺势一转,脸上露出了混合着八卦与促狭的灿烂笑容,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说起杜远这小子,朕今日在杜家村,可是亲眼目睹了一桩更有趣的事情……”
接着,他便将王萱如何被太原王氏当作美人计棋子派到杜远身边,如何被杜家村的真诚与活力所感化而主动坦白,杜远又如何巧妙请动太上皇派出杜家村“护村队”精锐,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将其家人安全救出。
以及今日他如何“恰好”撞见两人在厨房耳鬓厮磨、共同制茶而被抓个正着的经过,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尤其着重渲染了王萱当时羞得面若红霞、无地自容的娇态,以及杜远被他调侃时那难得的窘迫和手忙脚乱。
果然,一听事关那个总能搅动风云的杜远,这几位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国宰相们,也立刻显露出了浓厚的兴趣,仿佛在听一出精彩的传奇话本。
房玄龄抚着长须,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缓缓道:“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县伯年少有为,英姿勃发,有佳人倾心,亦是常理。他能以诚待人,化敌为友,甚至令对方甘愿背离家族,此等魅力,确非常人所能及。
只是这太原王氏……行事愈发剑走偏锋,不顾体统,实非世家大族应有之风范。”
杜如晦则更侧重于事件背后的影响,他目光锐利,沉声道:“如此说来,王家此番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损失了一枚苦心安插的棋子,恐怕连那本记录着诸多阴私的账本,也已落入了杜远之手?此物若运用得当,无疑是一柄悬于王家头顶的利剑。”
长孙无忌眼中精光闪烁,沉吟片刻,低声道:“杜远此举,表面看似儿女情长,意气用事,实则时机把握精准,出手果断狠辣。救一人而震慑一族,再次沉重打击了世家日渐骄横的气焰。
此子……每每看似随性而为,却总能于不经意间,切中时弊要害,其眼光与手段,令人惊叹。”他对杜远的评价,在心中那份无形的天平上,又无声地加重了几分筹码。
魏征则是皱紧了眉头,面色严肃,如同往常一样,首先关注的是礼法与规矩,他沉声道:“王家此行,罔顾国法,企图以美色构陷朝廷勋贵,实乃大逆不道!陛下,此事正好可作为契机,对日益跋扈的世家门阀严加管束,申明法纪!”
“至于杜县伯与那王姑娘……虽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终究未婚男女,独处一室,举止过于亲密,于礼不合。陛下身为君父,还应适时予以训诫,导其以正,方为正道。”一如既往的刚正不阿,时刻不忘谏臣本分。
李世民听着心腹重臣们从不同角度的议论,心情越发舒畅畅快,仿佛三伏天喝下冰镇酸梅汤一般痛快。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玄成啊玄成,你还是这般一丝不苟,严正端方。少年人情之所至,心意相通,偶尔忘形,亦是真性情流露,何须苛责?无伤大雅,无伤大雅!朕看那王萱姑娘,慧眼识珠,品性良善,与杜远正是佳偶天成。杜小子这次,歪打正着,算是捡到一块稀世珍宝了,哈哈哈!”
就在李世民与他的心腹重臣们在两仪殿内品着香茗,悠闲地将杜远的“风流韵事”当作佐茶的最佳谈资,殿内充满轻松笑语之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太原,那座深似海的王氏府邸之内,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王萱一家七口连同那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私密账本,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凭他们如何发动力量,内部如同梳篦般一遍遍清洗排查,外部撒开天罗地网般追查,却连一点确凿的线索都抓不到。
这种敌暗我明、命门被人死死捏住、却连对手是人是鬼都无从知晓的处境,让王家那几位平日里养尊处优、执掌权柄的核心族老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查!再给老夫彻查!家族内部必然出了内鬼!或者……是范阳卢氏、清河崔氏那几家联手给我们布下的死局!”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脸色铁青,眼球布满血丝,声音因焦虑和愤怒而嘶哑异常。
“那本账册……若是……若是已然落入对头之手,或是更糟……已经直达天听……那后果……”另一位族老不敢再往下想,抬手用颤抖的袖子擦拭着不断从额头渗出的冰冷汗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往日在太原乃至整个河东道都能呼风唤雨、横行无忌的王家,此刻却不得不强令所有家族子弟近期务必夹起尾巴做人,收敛一切锋芒,严禁在外惹是生非。
太原城街市上,那些以往趾高气扬、鲜衣怒马的王家子弟身影,骤然减少了许多。整个王氏府邸,都被一层无形而厚重的阴霾所笼罩,往日那熏天的气焰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猜忌、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难临头的窒息感。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场将他们推向深渊边缘的风暴,最初的源头,竟是那个被他们视为可随意摆布的棋子、出身旁支的弱质女子王萱,以及那个远在关中偏僻小村、看似与他们毫无瓜葛,却一次次无形中撼动世家根基的少年杜远。
那本不知所踪的账本,正如一柄寒光闪闪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整个太原王氏的头顶,剑尖直指他们的命脉,不知在哪个瞬间,便会轰然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