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域南部的万壑群山,越往南走,地势越发险峻,环境也越发诡异。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怪蟒般缠绕垂落,地面堆积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叶,散发出一种潮湿霉烂的气息。更令人不安的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色彩斑斓的雾气,带着甜腻又刺鼻的怪味,吸入口鼻,竟让修士本就运转不畅的灵力都感到一丝滞涩和轻微的刺痛。
瘴气!而且是蕴含着奇异毒素、能侵蚀灵力的毒瘴!
林默一行人沿着湍急的河流,在崎岖难行的河谷地带艰难前行。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伤势在恶劣的环境下恢复得极其缓慢。炼气期的弟子们已经开始需要轮流运转微薄的灵力抵抗瘴气侵蚀,否则便会头晕目眩,皮肤出现红疹。
“这里的灵气……好乱,而且带着……毒性。”苏砚微微蹙眉,她敏锐地感知到周遭环境的异常。这里的木属性和水属性灵气格外浓郁,却驳杂不纯,夹杂着各种阴寒、腐蚀性的奇异能量,极难吸纳利用,反而需要分心抵抗。
林默点了点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他的混沌金丹对各类能量的感知远超旁人,此刻他能清晰地“听”到这片土地的低语——混乱、狂野、充满了某种古老的怨愤和排外情绪。这里的法则,似乎都与外界通行的五行法则有细微却关键的不同,更加原始,也更加危险。
“大家都小心,尽量闭住呼吸,用灵力护住周身。这瘴气不简单。”林默沉声提醒。他尝试调动五行环,发现即便以《源炁真解》之能,梳理此地的混乱灵气也倍感吃力,消耗极大。
突然!
“嗖!嗖!嗖!”
数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两侧密林的阴影中袭来!速度快得惊人,且毫无灵力波动,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敌袭!戒备!”
苏砚的裂道剑瞬间出鞘半寸,金光微吐。
但林默的动作更快!尽管重伤,他的灵觉仍在。在那攻击即将临体的刹那,他手腕一翻,五行环悬浮而起,散发出微弱的五色光晕,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频率震荡开来!
叮!叮!叮!
几声轻响,那几道黑影被光晕扫中,竟是被改变了方向,无力地钉在了众人身旁的树干上——那是几根吹箭,箭头发黑,显然淬有剧毒,箭尾装饰着不知名的鸟类羽毛和细小的骨骼。
“什么人?!”苏砚清冷的声音带着警惕,剑锋完全出鞘,指向攻击来源的密林阴影处。
密林中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攻击只是幻觉。但那股被窥视、被锁定的感觉却更加浓烈了,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众人心头。
林默上前一步,将众人护在身后,目光沉静地望向那片阴影,朗声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遭逢大难,途经此地,寻求一线生机。若有冒犯,还请现身一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并非依靠灵力,而是纯粹的精神意念,试图传达友善的意图。
沉默持续了数息。
就在众人有些不耐烦,准备强行逼对方出来时,前方的阴影一阵蠕动,几个身影缓缓显现出来。
这些人穿着用某种深色植物纤维和兽皮缝制的衣物,脸上涂抹着色彩诡异的油彩,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们的身形不算高大,却异常矫健,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浓浓的警惕和审视。手中持着骨矛、涂毒的吹箭筒以及一些造型古怪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木质或石质法器。
为首的一人,是一位看起来年岁颇长的老妇人,她的脸上皱纹深刻,涂抹的油彩图案也更为复杂,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幽蓝色宝石的骨杖。她的目光尤其深邃,缓缓扫过林默等人,特别是在林默头顶微微旋转的五行环以及苏砚的裂道剑上停留了片刻。
“外乡人……”老妇的声音沙哑而古老,发音有些古怪,但勉强能听懂,“你们身上的‘气’……很杂。有毁灭,有悲伤,还有……一种被‘天’厌恶的味道。”她抬手指了指天空,意有所指。
林默心中一动,抱拳道:“老人家慧眼。我们确实刚经历一场大战,宗门被毁,同伴罹难,不得已逃入此地避难。至于被‘天’厌恶……”他苦笑一声,“或许是因为,我们不愿顺从所谓的‘天命’吧。”
那老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芒,她再次仔细打量了林默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不屈神情的弟子们。
“反抗‘天命’……反抗那些‘天’的走狗?”老妇缓缓问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是!”林默回答得斩钉截铁,“世家垄断修炼之途,以‘慧根’为枷锁,视众生如草芥。我等只为争一条活路,寻一个公道!”
老妇沉默了片刻,周围那些部落战士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手中的武器没有丝毫放松。
“你们跟我来。”良久,老妇忽然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这里的瘴毒越来越浓了,再待下去,你们这些受伤的外乡人撑不住。”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五行宗众人有些愕然,但看着老妇并不像有恶意,而且对方对此地显然极为熟悉,林默与苏砚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跟上。”林默低声道。如今他们已是穷途末路,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都必须抓住。
在那队神秘战士的“护送”下,他们在浓密的瘴气和复杂的山林中穿行。那些战士对地形熟悉得可怕,总能避开最危险的毒沼和潜伏的凶兽。约莫一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
河流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形成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谷地中,搭建着许多造型奇特的吊脚竹楼和木屋,依附着巨大的古树和山崖而建,几乎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一些妇女和孩童正在空地上处理药材、兽皮,看到老妇带着一群陌生的外来者进来,都好奇又警惕地望过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隐藏在南疆深处的部落聚居地。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瘴气,但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约束在一定浓度之下,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部落的中心,有一口不断冒着淡淡白气的泉水,泉水边雕刻着古老的图腾,散发出一种宁静、滋养的气息。
“这里是‘幽影部’。”老妇将林默等人带到村落中央一片较大的空地上,示意他们可以暂时休息,“我是部族的大祭司。”
立刻有部落的妇人端来一些清水和看起来黑乎乎的、散发着草药清香的膏药,示意他们处理伤口。
“多谢大祭司。”林默真诚道谢。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敌意似乎减轻了不少。
大祭司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林默身上:“你说你们反抗天命,反抗世家。可知‘天命’为何?世家又为何能代‘天’行事?”
林默神色一肃,将吴伯临终遗言、北冥玄冰眼所见幻象以及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我们推测,天道或许并非无私,而是设下了某种‘枷锁’,限制众生。世家,便是这枷锁的维护者和既得利益者。”
大祭司听完,久久不语,只是用那根骨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良久,她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沧桑和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大祭司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林默和苏砚心神剧震,“‘天’……或者说世界的意志,并非天生无情。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场我们无法想象的大劫中,它受了无法挽回的重创。”
“为了阻止灵气彻底枯竭,为了延缓整个世界法则的崩溃和死亡,它不得已……设下了你所说的‘命身枷锁’。”大祭司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是一种粗暴的、绝望的……自救。通过限制修士的数量和质量,减缓灵气的消耗,维系摇摇欲坠的平衡。”
林默等人彻底愣住了。这个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悲凉。天道,并非纯粹的压迫者,也是一个在末日边缘挣扎的……伤者?
“那世家……”苏砚忍不住问道。
“世家?”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和冰冷,“他们的先祖,是第一批发现这个秘密,并与虚弱的天道达成‘契约’的人。他们自愿成为枷锁的‘锚点’,帮助维持枷锁的运转,而代价,或者说报酬……就是你们所看到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特权,以及对修炼资源的绝对垄断。”
“他们享受着特权,也背负着维持枷锁的部分反噬和代价。久而久之,他们早已忘记了初衷,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特权,并将它合理化、神圣化,视为永恒的‘天命’!任何试图触碰、质疑、甚至打破这枷锁的存在,都会遭到他们最无情的抹杀!”
大祭司的目光变得悠远:“我们幽影部,以及南疆许多古老的遗族,我们的先祖也曾誓死不从,被迫逃入这片被诅咒也被庇护的土地,苟延残喘。我们信奉古老的自然之灵,而非那天道的枷锁。”
他看向林默,眼神复杂:“你身上的‘气’,很奇特,似乎在融合五行,走向一条……古老传言中,能真正平衡天地、而非掠夺天地的路。这或许,就是‘天’厌恶你,而世家誓要杀你的原因。”
“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脆弱枷锁和现有秩序的……最大威胁。”
林默深吸一口气,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一直以来的迷雾终于被拨开了一大片,虽然真相更加沉重和复杂,但前路,却仿佛更加清晰了。
他的道,没有错!
天道有恙,枷锁存续,世家为私!
他要走的,是一条真正能救世,而非仅仅逆天的路!
幽影部,这些在阴影中挣扎求存的遗民,或许正是他们在这绝境中,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