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意想不到的援手
“上面……有人。”
惊鸿客那近乎气流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警讯，如同细针般刺入沈墨轩的耳膜，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瞬间冻结。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本能地屏住，心脏却狂跳得如同要撞碎胸骨。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耳朵拼命捕捉着头顶上方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
黑暗中，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除了外面远处隐约传来的、漕帮帮众依旧不肯放弃的零星搜索声，货栈上方的区域，起初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被感知到的存在只是惊弓之鸟的错觉。
但惊鸿客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她的身体依旧紧绷如弓，捂住沈墨轩嘴的手稳定而有力，冰眸一瞬不瞬地锁定着上方麻袋堆叠的缝隙。沈墨轩相信她的判断，这种顶尖高手对环境的感知和危险的直觉，远非自己可比。
果然，片刻之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灰尘掉落无异的声音，从他们藏身之处的正上方传来。那不是风吹，也不是鼠窜，更像是……有人极其小心地移动脚步，踩在陈旧木板或蓬松货包上发出的细微压榨声！
而且，不止一个人！
沈墨轩的心沉了下去。是漕帮的人？他们已经搜索到上面了？还是……另一拨人马？无论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对他们而言都绝非好事！
就在沈墨轩脑中飞速思考对策（虽然根本无计可施）之际，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能听出几分熟悉的男子声音：
“……仔细点查，这批陈年旧料，账目上一直对不清，看看是不是有霉烂蛀空，或是被什么人动了手脚。”
这个声音？！
沈墨轩瞳孔猛地一缩！是钱管事！那个他之前冒险接触、试图传递信息的苏府外院管事，钱茂才！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出现？！还带着人？！“查账”？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紧接着，另一个略显年轻、带着讨好语气的声音响起：“钱爷您放心，小的们一定仔细查验。不过这地方又脏又乱，怕是没什么值钱东西了，劳您亲自跑一趟……”
“哼，府里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烂木头，也得有个明白账目！”钱管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他平日那精明的商人形象略有不同，“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你，跟我上去层瞧瞧，听说上面以前堆过些南边来的香料，看看有没有遗漏。”
脚步声开始移动，似乎分成了两拨。一拨走向货栈深处，另一拨，听起来只有两三人，正沿着某种吱呀作响的楼梯或斜坡，向他们藏身处的上方走来！
沈墨轩和惊鸿客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充满了惊疑与警惕。钱管事的出现，太突兀，太巧合了！
脚步声在上方停住，接着是翻动货包的声音，钱管事似乎真的在“查验”。
“……嗯，这批货确实朽得差不多了，记录一下……”钱管事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他们听清。
突然，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丝“意外”的恼怒，对着货栈下方喊道：“下面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哪来这么多人？！”
这一声质问，清晰地传遍了货栈。
立刻，下面传来了漕帮一个小头目的回应，语气带着江湖人的蛮横，但似乎也认得钱管事：“哟，是钱爷？对不住，惊扰您办差了！咱们漕帮正在抓两个不开眼的贼人，逃进这货栈里了！”
“抓贼？”钱管事的声音带着不悦，“抓贼抓到苏府的货栈来了？还这么大动静？雷香主就是这么管教手下的？这要是惊扰了府里哪位主子清点产业，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搬出了“苏府”和“雷香主”，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不满，又带着几分官面上的人情世故。
下面那小头目显然被噎了一下，语气软了些：“钱爷息怒，实在是那贼人太过狡猾，伤了我们兄弟，这才……我们这就加快速度，尽快搜完，绝不耽误您的事儿！”
“尽快？”钱管事哼了一声，“我看你们这架势，是要把我这货栈翻个底朝天啊！罢了，既然是漕帮的公干，我也不好阻拦。这样，阿贵，你带两个人，下去‘帮帮’漕帮的弟兄们，他们人生地不熟，别漏了什么角落。重点是东边那几个堆放绸缎坯料的隔间，仔细看看，别让贼人钻了空子，损了府里的财产。”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配合，但“帮帮”、“人生地不熟”、“重点东边隔间”这几个词，却意味深长。这分明是在引导漕帮的人离开沈墨轩他们藏身的西侧深处区域，转而搜索相对空旷且容易检查的东边！
“是，钱爷！”那个叫阿贵的随从应了一声，随即带着两个人噔噔噔下了楼，很快下面传来了阿贵与漕帮头目交涉、并引导他们往东边去的声音。
货栈内的喧嚣和火把光芒，果然开始逐渐向东侧移动。
而上方的钱管事，似乎还在慢条斯理地“查验”着，偶尔发出一些对货物品评或不满的嘀咕声。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恰到好处。沈墨轩不是傻子，他几乎可以肯定，钱管事的出现绝非偶然！他是在帮自己！用这种看似合情合理的方式，巧妙地调开了大部分追兵，为他们创造了喘息之机！
可是，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仅仅因为自己之前那番关于“漕帮扰乱码头可能影响苏家货物”的暗示？还是……背后有苏芷瑶的授意？
沈墨轩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处逢生的庆幸和复杂。他看向惊鸿客，发现她眼中的冰寒也略微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显然，她也看出了这突如其来的“援手”非同寻常。
压力骤减。虽然危险并未完全解除，还有零星漕帮的人在远处搜索，钱管事的人也还在上面，但至少最迫在眉睫的合围危机被化解了。
两人依旧不敢大意，静静蛰伏在黑暗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东边区域的搜索似乎告一段落，并未发现什么。漕帮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向货栈门口集结，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或重新部署。
上方的钱管事也似乎“查验”完毕，对下面喊道：“阿贵，差不多了，我们走。这地方晦气，回头报给府里，看是拆了还是彻底清整一下。”
“是，钱爷。”
脚步声再次响起，钱管事带着人从上方离开，沿着来路下去。
在经过沈墨轩和惊鸿客藏身之处附近时，脚步声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紧接着，一声轻微的、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咔哒”声传来，位置就在他们藏身的麻袋堆外侧不远处。
然后，脚步声恢复正常，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货栈门口方向。
货栈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远处漕帮人员模糊的呼喝声隐约可闻。
沈墨轩和惊鸿客又等待了良久，确认周围再无动静。
惊鸿客缓缓松开了捂住沈墨轩嘴的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锐利。她示意沈墨轩待在原地别动，自己则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藏身缝隙，警惕地查看四周。
确认安全后，她低声道：“暂时安全了。”
沈墨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虚脱，几乎要瘫软在地。他挣扎着爬出缝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刚才传来异响的地方。借着从破窗透入的微光，他看到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反光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弯腰捡起。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质地坚硬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苏”字，周围有繁复的云纹装饰——这是苏府低级管事或重要仆役的身份腰牌！
而在腰牌下面，还压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质地粗糙的纸条。
沈墨轩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却清晰的小字：
“漕帮暂退，未死心。雷彪疑有官面凭恃。速离汴京，或可往城西‘济世堂’暂避，提‘芷’字。”
信息量巨大！
钱管事不仅确认相助，还指出了雷彪可能有的后台（官面凭恃），给出了撤离建议（速离汴京）和一个临时避难所（城西济世堂），以及一个接头暗号（‘芷’字）！
这绝不是一个中层管事能独立做出的决定和拥有的资源！背后必然有苏芷瑶的影子！
沈墨轩握紧腰牌和纸条，心中波澜起伏。苏芷瑶……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单纯的惜才相助，还是有着更深的谋划？
他将纸条递给惊鸿客。
惊鸿客快速扫过，冰冷的目光在“官面凭恃”和“济世堂”几个字上停留片刻，随手将纸条搓成粉末。
“你怎么看？”她看向沈墨轩，第一次用上了征询的语气，虽然依旧冷淡。
沈墨轩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苏府腰牌，又想起钱管事方才那番看似无意、实则精妙的操作，缓缓吐出一句话：
“看来，这汴京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意想不到的援手来自苏府，背后显然有苏芷瑶的操控！钱管事留下腰牌和纸条，指明了下一步方向！但“官面凭恃”四字令人心惊，雷彪的背后究竟站着谁？“济世堂”是安全屋还是新的陷阱？带着重伤的惊鸿客，沈墨轩该如何选择？是相信苏芷瑶的安排，还是另寻他路？暂时的安全之下，是更加错综复杂的迷局与未知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