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北海,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诡异难测的面貌。持续的低温依然能瞬间冻僵生命,但偶尔在正午苍白无力的太阳照射下,积雪表面会泛起一丝晶莹,稍显软化,入夜后又迅速凝固成更坚硬的冰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寒意,比之前的干冷更易渗透衣物,直刺骨髓。
最大的变化来自湖面。那原本看似坚实无比的蔚蓝冰盖,变得不再可靠。
深夜里,常常传来远方湖心如同巨兽咆哮般的、令人心悸的冰层断裂巨响。近岸处,出现了更多幽深的裂缝,有些裂缝下甚至能看到暗流涌动、深不见底的墨黑色湖水。
之前士兵失踪的诡异事件,如今有了更合理的、却也更令人恐惧的解释——失足落入冰缝,瞬间被激流卷走或冻毙。
筑城的工程变得更加艰难和危险。“火攻”法挖掘的地基,在夜间冻结后,白天表层融化,变得一片泥泞冰冷,奴隶们在其中劳作,冻伤和风湿加剧。
运送建材的道路泥泞不堪,车辆时常陷住。恶劣的天气和土着时不时的冷箭骚扰,让本已缓慢的进度雪上加霜。
然而,真正的危机,伴随着季节的变换,悄然升级。
连续数日,天空阴沉得可怕,却反常地没有下雪,只是刮着湿冷的东风。
徐庶观察天象,眉头越锁越紧。“文远,情况不妙。”他找到正在巡视工地的张辽,语气凝重,“此天气像极了古籍所载‘返潮寒’,看似回暖,实则是大风雪或…春汛的前兆。”
“北海周边山势虽不险峻,但积雪甚厚,若气温骤升或遇大雨,恐有雪崩或洪水之危!我等营地位于河口高地,虽暂避水患,但取水之路和下游低洼处的工料场、奴隶围栏首当其冲!”
张辽心中一凛,立刻下令:“传令!加固所有临水工事!将低洼处的粮草、工料尽可能向高处转移!奴隶围栏加强看守,必要时…可强行驱至高处!”他看了一眼那冰封的河口和远处白茫茫的山峦,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命令刚刚开始执行,老天就撕下了它温和的假面。
先是一夜之间,气温诡异地回升了不少,甚至能听到滴滴答答的雪融声。
但第二天黎明,天色骤然变得昏黄可怖,狂风大作,不再是干冷的西风,而是带来了大量水汽的、冰冷的东风!
紧接着,天空不再是飘落雪花,而是砸下了密集的、冰冷的**雨夹雪**!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雪粒,在狂风的裹挟下,抽打在人和牲畜的身上,迅速带走体温,比大雪更为致命。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混沌泥泞。
“不好!是冻雨!”徐庶惊呼,“此乃大灾之兆!雨水渗入积雪,加重负荷,山体恐难支撑!”
他的话音未落,远方山峦就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仿佛天地在咆哮!
“雪崩!”了望塔上的士兵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但更直接的威胁来自脚下。冰冷的雨水汇集成流,开始冲刷营地,渗入帐篷,更严重的是,它疯狂地侵蚀着河口和湖岸的冰层!
巨大的冰块在洪水和浪潮的冲击下相互挤压、断裂、崩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原本取水的小路瞬间被浑浊冰冷的洪水吞没。
低洼处的奴隶围栏成了人间地狱。洪水混合着冰块和泥浆汹涌而入,瞬间淹没了膝盖。
奴隶们惊恐地尖叫,试图攀爬栅栏逃生,但湿滑的木栅和沉重的镣铐让他们徒劳无功。监工们也慌了神,有的试图打开栅门,有的则害怕奴隶暴动而举刀威吓。
混乱中,栅栏在洪水冲击和人群拥挤下轰然倒塌,无数奴隶被卷入冰冷刺骨的洪流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救人!稳住!”张辽在泥水中怒吼,试图组织救援,但恶劣的天气和混乱的场面让命令难以执行。士兵们自身难保,忙着抢救自己的营帐和物资。
就在这天地之威肆虐、汉军自顾不暇的极度混乱时刻,尖锐的、不同于风声的唿哨声从营地侧翼的森林中响起!
一直蛰伏的土着——“斡朗改”人,以及可能联合了其他小部落,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发动了蓄谋已久的袭击!
他们的人数似乎比之前更多,数十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湿漉漉的树林中钻出。
他们显然极适应这种恶劣天气,身披防水的兽皮,脚踩防滑的雪鞋或皮靴,动作迅捷而精准。他们不再仅仅是远处放箭,而是发起了近距离的突袭!
他们的目标明确:一部分人用浸油的火箭射向混乱的辎重堆和帐篷(虽然雨水让效果大打折扣,但加剧了混乱)。
一部分人如同狩猎般,用套索、飞石和短矛攻击落单的、正在救灾的汉军士兵。
更有几个看似头领或萨满模样的人,在远处举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摇动法器,发出刺耳的嚎叫,似乎在召唤山灵湖怪,进一步摧垮汉军的心理防线。
“敌袭!是土人!结阵!迎敌!”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声音淹没在风雨声、洪水声和混乱的哀嚎中。
马超和王双反应最快,他们怒喝着,率领亲兵冒雨冲向袭击者。然而,泥泞的地面让重甲步兵举步维艰,骑兵更是无法冲锋。
土人们则灵活地在泥水间跳跃穿梭,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打了就跑,绝不恋战。
这场袭击短暂而激烈。土着们显然意在制造最大混乱和杀伤,而非决战。在留下十几具汉军士兵和少量同伴的尸体后,他们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在雨雪迷茫的森林之中。
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渐渐停息。
当天空重新放晴时,营地已是一片狼藉。帐篷倒塌过半,物资损失惨重,泥泞中到处是杂物和冻僵的尸体。奴隶死伤惨重,具体数字难以统计。
士兵们也非战斗减员众多,许多人在冻雨和洪水中患上了严重的风寒。
更重要的是,土着的这次袭击,向汉军传递了一个明确而冷酷的信息:他们不仅仅是骚扰,他们会抓住任何机会,给予入侵者致命的打击。这片土地,拒绝被征服。
张辽站在泥泞中,望着残破的营地和远处依然咆哮着浮冰的北海,脸色阴沉得可怕。
徐庶在一旁低声汇报着损失,语气沉重。满宠则在指挥清理尸体,眼神更加冰冷。
春季的到来,并未带来生机,反而带来了更加复杂和致命的杀机。天气、洪水、土着……北伐的征途,在北海之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镇北城的基石,仿佛不是埋在冻土下,而是埋在无底的泥潭与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