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摩罗,“痛苦回响”斗技场。
曾经喧嚣的沙地暂时沉寂,才建立不到几日的迷宫,也在变为废墟后重新拆除移出,偌大的斗技场恢复了往常那种更为阴冷、更具展示性的残酷。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竞技场的中央,一根扭曲的、由黑曜石和痛苦水晶糅合而成的巨大石碑拔地而起,直刺向上方那片永远笼罩在人工暮色与霓虹污秽中的穹顶。
石碑的顶端,一个身影以受难般的十字形被牢牢固定着。
那是张远。
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瘦削,破旧的衣物勉强蔽体,露出的皮肤因长期的折磨和能量侵蚀显得苍白而缺乏生机。
层层叠叠、闪烁着不祥光芒的束缚装置如同寄生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四肢和躯干,尤其是脖颈和手腕处的金属环,深深嵌入皮肉,昭示着其无情的禁锢力量。
他的脸庞干枯,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嘴唇因极度缺水而龟裂出血痕。
每一块肌肉都在力场和内置控制器的强制作用下僵硬地绷紧,维持着这屈辱的展示姿态。
只有那双眼睛——仍旧冰冷的凝视着斗技场上观赏位置最佳的观众席,这似乎永不枯竭的意志,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
“三年……还是三十年?三百年?” 张远的思维在无尽的干渴和饥饿带来的眩晕中艰难运转。
时间在“廷宕力场”的扭曲下早已失去了意义。
感官神经传来的信号早已从尖锐的刺痛钝化为一种背景噪音般永恒的折磨——喉咙仿佛被沙漠的热风炙烤,胃袋空空如也,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内脏扭曲般的幻痛。
“那个该死的黑豆芽……你这杂种……也就只有这点下作手段了。”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钉在斗技场最高处那个被强化玻璃隔绝的奢华观赏位上。
他知道,那个将他拖入这无间地狱的混蛋,那个他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诡影阴谋团的执政官莱萨里斯,此刻很可能就在那里,手中把玩着那个能让他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的控制开关,带着他那令人作呕的、洋洋得意的笑容,欣赏着这“杰作”。
“羞辱?折磨?” 张远在内心嗤笑,尽管他连牵动一下嘴角的肌肉都做不到。
“相比起科摩罗那些花样百出的‘娱乐’,看来你们这群傻逼玩意儿,能对我使的手段不多呀……你们这群该死的畜牲,把人类的意志想的太简单了!不过是饥饿罢了!不过是饥渴罢了!当我没试过呀……这不过是将时间翻了个倍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他对自己说,这是意志的较量,是耐力的比拼。人类的精神潜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韧,尤其是在被逼到绝境,退一步即是彻底疯狂或毁灭之时。
他能撑住,也必须撑住!
然而,在内心深处,张远清楚,支撑他在这漫长得令人绝望的时光中保持清醒、不至于彻底沦为杀戮野兽的,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力。
还有两点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锚点”。
其一,是那个男孩。
每当斗技场再次开启混乱的厮杀,人群在沙地上奔逃、嚎叫、死亡时,张远偶尔能瞥见,在混乱的边缘,那个曾经勇敢地挡在母亲身前的小小身影,总会牵着他那脸色苍白、步履蹒跚的母亲,小心翼翼地靠近石碑的基座。
男孩会仰起头,望着被钉在高处、如同怪异神只般的张远。那眼神里,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依赖的情绪。他会用极低的声音,如同虔诚的信徒在神像前祈祷般,絮絮叨叨地诉说最近的经历。
“怪物先生……”男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奇异地穿透了力场的干扰和周围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张远那被时间扭曲的感知中——这是另一个“锚点”的功劳。
“今天……我们又活下来了。妈妈找到了一点干净的水……那个,那个尖耳朵的阿姨,菲利尔,她帮我们赶走了一个想抢东西的坏蛋……”
“……孩子。” 张远听着,被一器强行控制的导致如同冰湖一样的表情下,是对小男孩的关心和对其鲁莽的焦急。“离我这里远点……这里不安全……我这里太显眼了,那个灵族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刚好的保护你们周全……”
偶尔,男孩的母亲也会低声附和几句,声音里带着无法消除的畏惧,却又有一丝麻木的乞求:“愿……愿帝皇保佑您……怪物先生……请您在下一次屠杀的时候,还请放过他……”
这些断续的、来自外界的“叨扰”,是张远在时间流速的泥潭中,确认自我、确认“人类”身份的重要坐标。
它们提醒他,他不仅仅是一个被折磨的囚徒,一个被改造的武器,他曾是张远,赫斯佩拉第一步兵团的少校,一个试图守护些什么的人。
这微弱的联系,源自于那个他不得不承认其作用的女性灵族——菲利尔。
“多管闲事的尖耳朵……” 张远想起那个总是一副高傲模样,却在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的灵族囚徒。“她用的是什么把戏?还是某种古老的科技?竟然能让我这被‘廷宕’的大脑接收到外界实时的声音……”
他无法理解,也无从感谢。对于灵族,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后,他早不像当初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能够以全然的第三者的姿态去评论其手段,去调侃人类帝国对于灵族的极端。
现在的他,和每一个帝国人类一样,对于异形始终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但事实是,正是菲利尔这不知名的手段,如同在无尽黑暗的囚笼中开了一扇极小的气窗,让他得以呼吸到一丝名为“人性”的空气,让他破碎的精神有了些许粘合的支点,让他能积蓄力量,继续等待。
等待那个能将一切怨恨、愤怒、痛苦彻底宣泄出来的机会,等待那个能将莱萨里斯,连同他这个肮脏的阴谋团,一同捏碎的复仇之日。
这一天,似乎终于让他等到了。
……
诡影阴谋团的驻地,莱萨里斯坐在他那由痛苦水晶和灵魂宝石镶嵌而成的王座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面前悬浮着一份用最上等的灵族人皮纸书写的战书,上面的文字娟秀而充满力量,边缘装饰着象征死亡与艺术的复杂纹章。
送来信件的使者早已离去,但那信上蕴含的冰冷战意仿佛仍弥漫在空气中。
莱萨里斯英俊的脸上,最初是难以置信的审慎,随即,一丝狂喜如同毒藤般从他眼底蔓延开来,迅速爬满了整张脸。他拿起那份战书,仔细地、反复地确认着落款处的名字和印记。
终于,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而得意的大笑声在空旷的大厅中爆发开来,回荡在镶嵌着痛苦水晶的墙壁之间,显得格外刺耳。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挥舞着手中的信纸,如同挥舞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看到了吗?我的好运!我的阶梯!”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或者说,对着冥冥中注视着他的命运呐喊,“莉莉丝·赫斯拉佩科斯!斗技场真正的女王!她注意到了!她向他下达了战书!”
他激动地踱步,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心的光芒。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诡影阴谋团’的名字,终于进入了科摩罗最顶层的视野!只要……只要那个怪物能在莉莉丝面前撑得久一点,哪怕只是让她感到一丝‘愉悦’!我们就能获得无法想象的关注!终于!该死的维克特,你终将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科摩罗权力巅峰的景象,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控制开关。
“张远……我珍贵的怪物……是时候,为你真正的主人,敲开那扇通往荣耀与权力的大门了!让我踏上那条复仇和至高地位的无上大道!”
狂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阴谋得逞的快意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却不知道,在那高耸的石碑顶端,他口中的“怪物”,也正以无边的恨意和决死的意志,等待着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